胃，或许是人类第二个记忆器官，你尝过的每口饭菜，都会帮你想起曾经走过的路。
大三这年寒假，我回家复习考研。一个人的战争令我心力交瘁，我冲出家门在街道上闲逛，偶然瞥见一家卖金汤爆肚粉的小店，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牵着我走了进去。
店员端上一碗金汤爆肚粉，配着一份半价的牛肉饼。我用筷子捞起一簇粉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哈气、吮吸、咀嚼、咽下，此刻的欢乐直接流进了食道。
就在这时，胃开始发酵它熟悉的味道，从我的高中时代飘来。
牛肉饼
高中宏志部这一级，只有我们一个文科班。晚饭后还没上自习的时间，教学楼的走廊，是打造我们文科风景线的专属阵地。政治、历史、地理， 一天一科，去得早就能占到最适合看夕阳、远离嘈杂的背书位，越“遗世独立”的地方越火爆。我喜欢站在五楼走廊的尽头，吃着最高效的晚饭——食堂的饼，望着下面渐渐显眼的车灯和天边慢慢消逝的橘红。
这天，一个同学背得太过激昂，不小心把书从二楼甩飞，《政治必修三》黄色的封皮像大蝴蝶张开的翅膀，里面飞出片片墨迹整齐的蓝色便签。我正在楼下满足地嚼着手里热乎的青椒牛肉饼，头顶突然炸起惊呼，我应声抬头的瞬间，有东西扑着我的马尾“唰”的一下滑下去，震得我眼睛狠狠一闭，再睁眼，一片蓝纸赫然斜立在牛肉馅上。我劫后余生般地抬头，楼上的高个子男孩惊慌失措，那是我们班的“万年老二”，性子木木的，除了讲题跟班里人也不大说话。他双手合十朝我慌忙摇晃了几下，迅速消失在视野里，我捏走一头扎进饼里的便签，弯腰捡起他的书，正要拐进楼梯的下一秒，差点和正飞奔下楼的他迎面撞上，只是我的饼就没这么幸运了，被他呼啸而过的胳膊肘击飞在地，这份牛肉饼真是命运多舛。
我呆立在原地，他的脸变成紫红色，气喘吁吁，滚圆的眼睛里写满了不知所措的歉意，这是我第一次正面注视这个男生的眼睛，竟如此澄澈和浑圆。他结结巴巴地说着“对不起”，右手从额头挠到后脑勺，我脱口而出的“没事没事”如连锁触发般，完全忘记了他是我今晚饿着肚子上自习的罪魁祸首。他嗫嚅着还想说什么，可我的大脑已无法思考，我面无表情，心突突地跳，肯定是刚刚的惊吓还没缓过来，我把书往他怀里一塞，只想赶紧离开。除了班里熟悉的一两个人，我没有和男生交际的经验，十七岁的女孩连生气也感觉有点尴尬。
第二天，我终于在食堂吃了次完整的晚饭。回到座位上，我发现一块垫在纸上的饼，闻着味道像青椒牛肉馅的，旁边还压着一张蓝色便笺，上面画着一个双手合十的表情符号。
金汤爆肚粉
我的同桌鑫，是个转学生，她的头发跟我完全不同，柔软还有些自来卷。她到学校的当晚，我去她们宿舍拿东西，她行李箱上摊开了一堆明信片，上面是我最喜欢的国漫《狐妖小红娘》，我惊呼，她看向我，那一天，我想，我终于遇到了一个就像青春小说里写的那样“最好的朋友”。
我们从她的宿舍一直聊到顶层楼梯间，每当提到两人都印象深刻的台词和情节时，昏暗的空气里声音忽然拔高，我们拉着手默契地停下，屏气侦查走廊里是否飘来宿管的脚步声，一切正常后继续压低声音叽叽喳喳，在未曾知晓的过去搜寻彼此相似的印迹，恨不得把两人从小到大的生活用一个夜晚说尽。不到三天，各自父母的脾气，小学最喜欢的老师，双笙、银临的古风歌，喜欢的杂志，明星的演技，酸甜苦辣的食物，还有鑫的暗恋，都像一桶桶颜料，五彩斑斓地倾洒一地。常常毫无缘由地，彼此在对视时，从嘴角抽动到憋不住哈哈大笑。
高中三年，一周只有半天休息时间，这6 小时除非家长来接，否则只能望门兴叹。有一日，鑫带着我“略施小计”，成功出校。明明是同一块土地，但站在学校黑漆铁条的围栏外，我们连呼吸的空气都觉得异常鲜美，一切都疯狂捕获着我们的感官。校门口附近六七元一份的金汤爆肚粉，早就驻扎在期待里，这次我俩就是为它而来。它好像是所有出校人的牵挂，“校外”给它挂上了金光灿灿的冠冕，尝过它的人回来都会告诉我们那味道绝妙。它飘满了跟校园不一样的气息，疯狂掠夺着高中生逃逸的念头，无数次出现在我和鑫的“流浪计划”中，出现在肚子咕咕叫的晚自习里，出现在扯着嗓子背了一小时的早读里……
金汤爆肚粉的味道，其实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小哥端上来的时候，我和鑫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里的期待值骤然被拉平。它装在两个小塑料碗里，毛肚两三片，粉丝满满。所幸那汤鲜辣得十分对我俩的胃口，被我们喝得一干二净。旁边的墙面贴满了彩色便利贴，鑫坐在我旁边，笑吟吟地看着我说：“这心愿墙也不知道谁发明的，真有意思，咱也去写一个，以后就算在别的地方，只要吃到爆肚粉，我一定会想起你。”饭后，我俩一笔一划写下了梦想的彼端，两张便利贴紧挨在一起，上面赫然是同一个目的地……
尾 声
天色渐黑，小店里陆陆续续进来一些学生，都是三三两两结伴而来，就像当年的我和鑫一样。我看看旁边的墙壁，上面也都如爬山虎一般长满了五颜六色的便笺，比我和鑫当时写下梦想的那面墙还要壮观。我兴之所至，也挑了一张便笺，用马克笔写下此时的愿望，贴在了那片梦想丛林之中。
（本刊原创稿，子昕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