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两副眼镜,释放你的想象力

无论对创作还是对阅读来说,想象力都是至关重要的,它最重要的功能是给我们带来下面两副“眼镜”。

第一副眼镜:小鬼的放大镜

第一副眼镜具有放大功能,但不是无差别放大,而是专门放大缺点的放大镜。这副眼镜来自安徒生的童话《雪之女王》,童话中这样描述:

魔鬼制造出了一面镜子。这镜子有一个特点:一切好的和美的东西,在里面一照,就缩作一团,变为乌有;但是,一些没有价值和丑陋的东西会显得突出,而且看起来比原形还要糟。最美丽的风景在镜子里会像煮烂了的菠菜;如果你有一个雀斑,你不用怀疑,它可以扩大到盖满你的鼻子和嘴。可是,正在魔鬼想要去向上帝炫耀的时候,手一滑,镜子落到了地上,跌成几亿、几千亿个碎片。这些碎片比沙粒还要小,它们在世界上乱飞,只要飞到人们的眼睛里,便贴在那儿不动。这些人看什么东西都不对头,或者只看到事物坏的一面,因为每个小小的碎片仍然具有整面镜子的魔力。

这就是第一副眼镜,我把它命名为“小鬼的放大镜”。这副能够放大一切缺点的放大镜,会让人们在生活里看到许许多多不满意的、倒霉的、不愉快的事情,从而产生负能量。不过,这些负能量对创作来说是有正面作用的。

当你戴上“小鬼的放大镜”去看周边的环境,去看自己的生活时,会敏锐地发现那些小小的异样、小小的缺点、小小的倒霉事。如果让目光停留,长时间进行放大,它们就会慢慢变成文学描绘的对象,不再仅仅是你周围小小的不足,而会反映出很大很大的问题。当人们用这样的眼镜观照现实的时候,就会情不自禁地对现实中的弊端进行批判,这就是我们经常说的“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特点。对现实弊端进行批判的,才是正儿八经的值得敬佩的现实主义,这需要用到“小鬼的放大镜”。

对现实不满、批判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在我们的内心深处有一个更好的世界,一个比我们生活于其间的现实世界更好的理想世界。对生活现实的不满、批判,会让我们产生改造这个现实的愿望,进而有可能把我们想象中更美好的世界变成现实。人类社会的文明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演进而来的。

从小的地方来说,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总会遇到形形色色的痛苦、烦恼和挫折。即便是正在上学的小朋友们,在学校里也会遇到各种不顺心的事。比如,你上学迟到;班主任特别爱咆哮,甚至骂人;某科目的老师喜欢疯狂地布置一大堆惩罚性的作业……这些都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许多痛苦与烦恼。

当我运用“小鬼的放大镜”,抓住日常生活里的小小烦恼,把它定格,然后放大时,奇妙的事情就发生了。一个爱吼人、爱骂人的老师变成了“咆哮兽”,这是一种可以附在人身上的怪兽。小朋友上学总是拖拖拉拉迟到是因为什么呢?其实是一个叫“迟到兽”的家伙在偷偷捣鬼。老师为什么疯狂地布置写不完的作业呢?那是因为老师养了一只“作业兽”,作业兽就喜欢吃作业,为了让作业兽有吃的,老师就不断地布置各种作业……我用“小鬼的放大镜”去看生活中各种各样的小麻烦、小问题,然后把它们一个一个放大成怪兽,最后我就写成了一本关于怪兽的书。

第二副眼镜:钻石孔眼

想象带来的第二副眼镜叫作“钻石孔眼”,它来自捷克作家赫拉巴尔的短篇小说《钻石孔眼》。主人公是一个盲女孩,她独自乘坐火车,在车厢里和乘客们聊天,聊天的主题就是夸爸爸。盲女孩夸自己的爸爸怎么怎么厉害,其他旅客也夸他们的爸爸怎么怎么了不起。他们夸爸爸用到的角度与方法就是——透过“钻石孔眼”去看世界。盲女孩能够从看起来很悲惨、很不幸的生活里,看到那些美好的、动人的东西,这就是“钻石孔眼”的最大功能。

波兰诗人扎加耶夫斯基有一首诗名叫《尝试赞美这残缺的世界》,这就是“钻石孔眼”想要干的事。我们生活的世界是残缺的世界,但是通过“钻石孔眼”,我们可以尝试赞美它。

盲女孩是怎么赞美的呢?她讲到她爸爸有一次开送货车撞了瘸腿邻居,这是一件倒霉事吧,为此她爸爸上了法院,但是这时被撞的邻居自己跑到法院里来了,说:“谢谢你开车撞得那么漂亮,把我的腿给撞好啦!真遗憾你没有在三十年前就撞到我,要是那样,我肯定嫁人了。”坏事就这样变成了好事。

又有一次,她爸爸和宪兵打架,“啪”地一下打到了宪兵的鼻子上,为此又上了法院。但这时宪兵出庭了,他说:“我鼻子上挨的这一拳正是我需要的,我甚至还为此预约了呢!本来我的鼻子歪在右边,幸亏那一拳把我的鼻子推向了左边,如今那鼻子长得可端正了。”

还有一次,她爸爸和警察发生了冲突,这次他被抓起来了。过了一段时间,她爸爸从监狱里出来后,身体变得更强壮、更健美了,而且还减了肥,像一头豹子一样敏捷。所以女孩说,我有一个了不起的爸爸。

旅客们的爸爸也各有奇妙之处,有一个人的爸爸得了严重的心脏病,这应该是一件悲哀的事,但是经他嘴里夸出来之后,这就变成了一件荣耀的事。这个得了心脏病的爸爸拥有一颗捷克最大的心脏,很多医生、医学院的学生,都把这颗大大的心脏视若珍宝,这是一颗闻名于世的捷克心脏!还有一个旅客的爸爸也是生了重病,失去了双腿。他退休后没有事情做,就坐着轮椅来到一个路口,这个路口是死亡拐角,往往在来往车辆司机的视觉盲区里,因此经常会出车祸。坐轮椅的爸爸就在这里义务指挥交通,避免了很多起车祸。等他去世后,各地的上百名卡车司机前来吊唁,到死亡拐角那里敬献鲜花。后来人们就在死亡拐角处装了两面镜子,这样就可以看到各条来路上的车辆,避免了车祸。盲女孩说:“我的天哪,您也有一位了不起的爸爸,一位变成了镜子的爸爸!”

透过这个“钻石孔眼”去看身边残缺的世界时,去看我们用“小鬼的放大镜”看到的令人不满的世界时,依然能看出美好动人的东西,让我们觉得这个世界仍然是值得我们为之奋斗的,生活仍然是值得我们认真度过的。富于想象力的写作也应当如此,它应当能够从穷山恶水里看出好山好水。

(摘自《我想象》,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小黑孩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