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十岁之前，陶桃从没旅行过。她在家乡的小镇出生、长大，最远去到的地方是镇上的集市。直到上了大学，大二那年，要好的同学说：“元旦我们一起去旅行吧！”陶桃正聚精会神看书，那人继续说：“加上陶桃，咱们一共有七个人呢！”
他们做攻略，好详细好具体，陶桃只需要带上很少的行李就可以一起出发。可是临出发前几天，有人“放鸽子”了，七个人只剩下陶桃、小缎和大能。大能问陶桃：“你还去吗？”陶桃有点茫然，行李准备好了，也告诉家里这个假期不回去了……还没等陶桃回答，小缎说：“当然去呀，东北多好玩啊！去去去！”
于是三个人上路了。下了高铁，到了民宿，店主热情地出来迎接，店里的狗狗也跟着跑出来，对着陶桃摇尾巴。陶桃忍不住蹲下来摸狗狗：“你太可爱了，可惜我没有带零食给你，真抱歉。”
小缎说：“每一间民宿都会有猫或者狗，套路啦！”
小缎见多识广，可她却不是一个很好的游伴，她事儿可多了。早上，他们早早起来去排队，为了能赶上第一拨游客大军，多玩一会儿。但是小缎嫌民宿的早饭不好吃，不肯吃，等排队的时候，她又饿了。“不吃东西我会冻死的呀！谁陪我去吃早饭？”大能被小缎拉去陪吃早饭，陶桃负责排队。
他俩一个多小时才回来，大能看着陶桃，满脸的无奈和抱歉，他也没想到小缎会把他拽上网约车，让司机一口气开到了市中心。
上午的队伍已经进去了，雪场不再接受更多游客，他们只好找个暖和地方待着。小缎抱怨雪场安排不合理，说瑞士的雪场就不限流。
“你还有脸说！”大能终于忍不住，呛了小缎一句。陶桃什么也没说，给小缎递去可乐。大能给陶桃一个雪饼。
他们就这样无聊地吃零食、刷手机到下午，终于进了雪场。作为南方人，陶桃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雪，冰雪组成的游乐场像仙境一样，她好开心。
但是小缎说这个雪场没什么意思，不够大！正说着，她脚下一个不稳，撞倒了一个屁股上戴着护臀的男人。
大能滑过去把小缎拉起来，回头又寻找陶桃，害怕陶桃也撞倒别人或被别人撞倒。但是陶桃没有，她站在高处向大能和小缎挥手、比心。
二
陶桃真的和别的女孩不一样。别人在雪场穿桃红的、紫色的滑雪服，以为白雪映衬着鲜艳的衣服，一定会最显眼最美丽，但她们错了，反而是穿着白色滑雪服的陶桃最好看，那么乖巧，像一只小小可爱的北极熊，大能的心都要化了。
大能喜欢陶桃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开学那天起，他就注意到这个个子矮矮、头发长长的小女生。她有点内向，却总是对人扬起比太阳饼还甜的微笑。她那么文静，每次进教室都害怕打扰到别人，脚步自动静音。
说实话，这次旅行就是大能召集的，多找几个人，可以掩盖他的用意，但没想到最后只剩下三个人。那天他祈祷过：小缎不要去，千万不要去啊！如果小缎不去，他就有可能和陶桃单独去，他想过在路上对陶桃表白。
晚上去泡温泉，小缎说这种温泉是假的，水里不是真硫黄。“就不应该订这间民宿，应该去酒店，酒店的温泉比这儿好多了。”又开始“缎式抱怨”了。
“不做攻略不出力，就没资格乱放屁；带上我的小行李，到哪儿都说真美丽。”大能说，“小缎，你应该把这首诗背下来！”
陶桃忍不住笑起来。“这诗明明写的是陶桃啊！”小缎说，也哈哈哈笑起来。
本来他们打算玩两天就回去，但是很不幸，大能感冒了，发烧到40 度。小缎说：“陶桃，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照顾他。”大能在40 度的高烧里喊道：“不要，一起走！”
于是他们在民宿又过了一天，眼看假期结束，大能总算退烧了，他们赶最近的一班高铁回到学校，但仍没有赶上上午的第一节课。而这一天，辅导员布朗陈居然学会了反向点名，他在群里新建了一个签到小程序，然后对阶梯教室的众人说：“今天到场的同学不用签到。”
有人立即在小群里发消息：“亲爱的，你们三个千万不要签到，千万！”
大能一边咳嗽一边回：“开这种玩笑有意思吗？”他打开小程序就把到签了，陶桃也签了。小缎忽然说：“不能签！你们不觉得有点诡异吗？这好像不是玩笑！”
于是，全系逃课的那几个人落网，小缎幸免，一直在庆幸自己的聪明。下午陶桃和大能被布朗陈叫去办公室。
布朗陈让他俩帮他整理文件，算是罚他们。他问大能考研准备得怎么样，大能说这几天病了，没看书。布朗陈说：“那你病好了抓紧点，要点强，先回去吧。”
布朗陈对陶桃说：“你也考研吧，你成绩这么好，不考研多可惜。”布朗陈关心她的学业，如果陶桃考上了本校研究生，就能再在这里待三年，三年，足够追得上了吧？布朗陈是去年留校的，他只比陶桃高一个年级，不过现在从学长变成辅导员，威严是要有的，而当老师的好处是可以找借口让陶桃来办公室。“你先在这儿整理，我去打饭。你想吃什么？今天周五，有烤鸭，吃不吃？”
好尴尬，陶桃想关上电脑溜走，又怕不辞而别会惹布朗陈生气。这时，一个大头探进门来，是大能，他喊：“喂，陶桃，走吧！”
他俩溜出办公楼，远远看到布朗陈拎着饭盒回来了，他走路的样子像一只巨型花栗鼠。他俩拔腿就跑，跑着跑着，停下来——下雪了！这个南方城市居然下雪了！
大能好想形容一下天上飘落的雪花，奈何文学水平有限，只好说：“真冷。”他其实想说：“雪花如同白色的小精灵，你也是；雪花在我怀里融化，我也想拥你入怀。”但他说不出口。
三
陶桃真的准备考研了，她很用功地学习，这样一来，不论大能还是布朗陈，按理说都不应该去打扰她。
但是，一个男人面对一个他喜欢的、优秀的女人，明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就会自觉地退缩吗？才不会！何况陶桃还没有优秀到让人望尘莫及的地步，她只是一个在备考的小菜鸟。大能给陶桃发了一连串元旦滑雪的照片，还做了一个土土的动画相册，配着BGM ：我只想做你的太阳，你的太阳，在你的心里呀，在你的心底呀，不管是多远的远方，不要害怕我在身旁。
周末，大能又召集朋友们吃饭，这天是他的生日。他自己召集朋友、订餐馆、买蛋糕、安排娱乐，大能真是无所不能的、很适合当男朋友的人。
有人问大能：“ 你今年四十五岁了吧？”“不不不，我五十四岁了。”开着玩笑，气氛很好，大能跟大家干杯，陶桃也在。
小缎说这家餐馆订得贵，不划算。时时处处，小缎这张嘴都吐不出象牙。“你是不是好久没复习了？”大能对小缎说。
“复习什么？”
“我教你的那首诗啊，来，给大家背诵一下！”“ 哈哈哈哈！《小行李》， 作者：何不能……”小缎还真背诵起来了。
“是啊，背诵《小行李》让他高兴，今天是他的生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他那么好，不值得为他低头吗？当然值得，而且低头也是幸福的。”小缎想。
蛋糕是陶桃喜欢的提拉米苏。大能希望她能好好吃到他的生日蛋糕，他就亲自订了一个双层雪花主题的，四周装饰着淡淡的粉红玫瑰。
散场了，小缎喝醉了，拉着人挨个看手相。大能问陶桃：“你要回去吗？我送你吧。”他以为陶桃会点头。可是陶桃却摇头，说：“我想让小缎给我看一下手相。”后来陶桃搀着小缎回宿舍了。
大能没能在生日之夜送陶桃回去，那排练了一万遍的表白，也没能在最适合的场合说出来，好遗憾啊。
陶桃怎能不明白呢，但是，她问过自己，喜欢大能吗？回答铿锵有力，不够喜欢。真的还不够喜欢大能，更不要提布朗陈。陶桃看过一句话：“当有一天，你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个能左右你情绪的人，听话，删了他。”
他们都不是那个人哦。
四
陶桃考上研究生，将离开本校，也将离开这座城市。临走时布朗陈请陶桃吃饭，说：“大能和小缎官宣了，你之前忙着考研，可能不知道。”
陶桃说：“这挺好啊。”
布朗陈笑了笑，笑得悲楚又得意。你看，连大能也不会追随你了，而我——
“ 我下半年也要结婚了。”他说。
陶桃说：“恭喜你啊。”
听到他们的消息，陶桃的心里毫无波动。有时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缺少爱情的神经。一个能左右她情绪的人，他们都不是，那个人至今还没有出现。
陶桃北上求学。有一天，走回宿舍楼的路上，忽然听到一个窗口里有人在大声说：“哎哟，你看你是多么可爱的小河马啊，你这么聪明，这么美，要是不洗澡臭臭的那可不行呀，小河马，我的小河马！”又粗又嗲的男声从窗口飘出来，毫不避讳周围路人的耳朵，太浓烈的爱啊，简直要淹没众生，小河马不知道窒息了没有。
陶桃很没边界感地伸头到窗口去看，一人，一狗，人在给狗洗澡。小河马原来是一只约克夏。
那人抬头，看着陶桃，忽然露出一个璀璨的笑，眼睛和陶桃对视上了。
陶桃觉得自己的心“咚咚咚”地跳起来，鼓点强劲，有些什么被激活了。
那个人拿着毛巾裹好了狗，抱着狗跑出宿舍。现在站在陶桃面前的，是那个能左右她情绪的人。
（摘自《女友·花园版》2024 年第3 期，本刊有删节，范李丽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