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油油的枝叶间,栖落着两只大个儿苍蝇。伸手一挥,苍蝇置若罔闻,没有理我。嗬,这美国的苍蝇难道比中国的苍蝇胆儿肥?低头细看,不禁乐了。哪里是苍蝇,分明是长成苍蝇的花朵。
这是2016 年春天的一幕。我和国内植物园的几位同仁,沿美国东海岸植物园树木园调研植物,在芝加哥植物园的玻璃温室里,我第一次遇见了花朵拟态大师。
给我们讲解的美国人约翰见我两眼放光,走过来端起盆花,说它有个恰当的名字,叫角蜂眉兰——顾名思义,是一种兰花,拥有角蜂的相貌。
我对约翰说,很遗憾我没有见过角蜂,我倒是觉得它远看像苍蝇,像那种大个儿的绿头苍蝇,无论体态还是大小,都像。约翰笑了一下,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让我看放在一旁的角蜂照片。只一眼,我便石立,继而惊呼,天呐,太像了!
两相对照着看,我根本分不清哪个是花,哪个是虫。花朵最大的那一枚花瓣,是角蜂的下半个身子,圆滚滚、毛茸茸,浑圆的肚子,滑溜溜的后背,肚子边缘生长着一圈褐色短毛,密集,厚实,有着毛发的质感。
两对唇瓣,对称地从腰部伸出,颜色和外形,对应着角蜂或是苍蝇的两对翅膀。头部的设计,也是眉兰花心思最多的地方。它让花柱和雄蕊结合长成合蕊柱,模样从外形上看,是角蜂的头部,有鼻子有眼。单看外形,已让我喟叹。接下来,约翰的一番叙述,给长成角蜂模样的兰花,镶上了一圈神谕般的光芒。
这种兰花,会对雄性角蜂施展美人计!
角蜂眉兰会因生长地的不同,在植物版角蜂的后背上,涂抹上醒目的蓝紫或棕黄相间的斑纹,好让花朵更接近当地雄性角蜂眼里的大美人形象。
眉兰似乎觉得仅做到形似还不够,于是,又分泌出类似于雌性角蜂荷尔蒙的物质。这模拟的性信息素,让雄性角蜂毫无抵抗力。角蜂眉兰设计的花期,也恰到好处。当眉兰梳妆完毕,恰逢角蜂的羽化期,一些先于雌性个体来到世间的雄性角蜂,正急于寻找配偶,在眉兰散发的雌性荷尔蒙的引诱下,急匆匆赶来赴约。
恋爱中的雄性角蜂,一旦看见草丛中摇曳的角蜂眉兰花朵,庆幸自己这么快就交上了桃花运,迫不及待地凑上前去。拥抱亲吻间,它的头部正好碰触到角蜂眉兰伸出的合蕊柱,雄蕊上带有的黏性花粉块,便准确地沾在雄蜂多毛的头上,完成了生物学上的“拟交配”。
嗯?这怀中之物,何以冷冰冰不予回应?定睛细瞧,雄蜂大呼上当。无奈,只好悻悻飞走。然而此时,背负花粉块的雄蜂,已经被爱情冲昏了脑袋,求偶心切的它,再次闻香识“女人”,被雌性荷尔蒙完全吸引,就像受酒香勾引的醉汉,毫不迟疑地再次冲向酒杯——另一朵眉兰,又殷勤献媚。角蜂头上沾着的花粉块,便准确无误地传递到这朵眉兰的柱头穴中……可怜无数痴情的雄性角蜂,为了一只只酷似爱侣的花朵,神魂颠倒,前赴后继。在雄性角蜂集体的不淡定中,眉兰们眉开眼笑,它们不用付一分钱的工资,就彻底搞定了异花授粉。
角蜂眉兰诱骗雄性角蜂传粉,俨然一出精心策划的戏剧,眉兰自导自演,有造型,有特效。剧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结尾还有脑洞大开的高潮——成功受粉的角蜂眉兰,立马释放出一种让雄性角蜂作呕的气味。这气味在雄性角蜂闻来,犹如花季少女的体香一下子变成了老奶奶的汗臭,避之唯恐不及——好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目标明确,手段犀利。
没有腿脚,无法移动的植物,用计谋向能飞会动的昆虫宣战,它,居然成功了。
(摘自《植物,不说话的邻居》,陕西人民出版社,张云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