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对我的第一项投资,是画画。
七八岁之前我还挺会画,还得过奖,在小县城里出名了一阵。我妈就决定好好培养我。
可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抓起,无非是多去文化馆,拜访老师。老师是很熟了,可自己不会学习,画画水平一点没长进。随着学业忙起来,自己也不努力,就越画越差,完成了泯然众人、成为众人、不如众人的堕落三级跳。
虽然投资失败,但我妈却一直坚持一件事——从不阻拦我到处乱涂乱画。
小时候我最多的笔是粉笔。从三岁到七八岁,我的童年在粉笔涂鸦中度过,不但在家里地上乱画,还揣着粉笔盒到我妈的单位里画,画在墙上、仓库大铁门上。我画的都是些姜子牙大战黑猫警长之类在很多人看来不靠谱的东西,可我妈却捍卫我乱涂乱画的权利,单位里有个经理要管,我妈出来撑腰,说画得好歹比你们贴的布告好看。
感谢她让我乱涂乱画,虽然是个彻底失败的投资,却让我有了全世界都是一块大黑板的快乐童年。
第二项投资,是集邮。
九岁开始,我忽然喜欢上集邮。导火索很简单,我去参加一个比赛,奖品是一个集邮册。
我集邮是用最蠢笨的办法,撕别人信封上的邮票。不小心撕破了,我就拿镊子修。没想到我妈居然又特别支持,打算投资。她支持的原因很搞笑,说这是好东西,以后会涨价。
这对我简直是莫大的鼓励。在她的鼓动下,家里亲戚朋友谁收到信,往往第一时间会把邮票给我。偶尔内蒙古老家来信,也会先给我撕票。每撕到一张我都特别开心,要欣赏很久,觉得会增值。
直到1997年,十三岁,我已经忘了自己这一爱好了,我妈居然给我拿回来一套香港回归纪念邮票,她跑去买的。那一刻,我真的挺感动,但我妈却露出那种网购了不靠谱理财产品的得意表情对我说:“你保存好,会增值!”
当然,她的这项投资又一无所获。但她无意中给了我谜之自信:自己喜欢的哪怕看起来不靠谱的事,也会有重大战略意义——会增值。
第三个投资,是当记者、做新闻。
中学时候,我一直以为自己会喜欢做新闻。当时“战地记者”的概念比较受欢迎,但我想做新闻和这个没有关系,我想做新闻是因为金庸是做新闻的。
结果我妈又非常支持,理由听上去很荒唐,说做新闻好,你看《正大综艺》节目,里面的记者全世界到处玩,还不花钱。
她认为做新闻就要先订报纸,于是订了很多报纸。我爷爷来了一看很高兴,还以为我终于愿意练毛笔字了,攒这么多废报纸。我妈还让我给赵忠祥老师写信,说我喜欢看《动物世界》,以后能不能做新闻,希望赵老师指点。至今我都没搞清楚其中的逻辑。信真的寄出去了,也不知道赵老师收到没有。
后来自己倒确实干了八九年新闻,但也无疾而终,关键也根本没有机会像《正大综艺》的记者那样跑遍全世界,连《正大综艺》这个节目都没有了。但就和不靠谱的集邮一样,我妈居然愿意投资我的新闻梦想,让我觉得自己真是个非常有远见、有眼光的人,不然为什么我梦想一样她就夸一样呢。
最后一个投资,就是读书考试了。
这一项上,她付出最多,耗费心血最多,但我两次高考都失败了。后来幸亏我的母校录取了我,不然不知自己会落于何地。
这件事让我最难过的是,我没有看过一次我妈为此难过的样子。我宁愿她表现出来伤心难过,发脾气骂人之类。在第二次高考前不久,我半夜起来,无意听见她在自己房间祈祷,是向她早已经去世的奶奶祈祷,保佑我如愿考上。我没出声,默默回去睡了。这样大的期盼,落空后怎么会不难过呢?完全不像个认真的投资人啊。
可她事后一点儿没有表现出难过,反而都在安慰我。我晚上睡不着,她陪着我去校园里走走。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盛夏,但总感觉很凉快,一种项目终于黄了,包袱也卸下了的感觉。
综上,母亲的所有投资,还有各种跟投、追投,全都失败了。但年到四十,自己也做了父亲,回首少年时光,内心突然有种强烈的庆幸和感激,她对孩子盲目的相信,对我提出各种人生项目的谜之看好。
这些东西,让一个孩子在只有几盒白粉笔的童年里觉得毫不孤寂,因为画板足够大,能涂抹的天地足够多;让孩子觉得自己集的污秽破损的邮票也是宝贝;让孩子觉得只要你认真去做的事,就是对的,只要你想去挑战的险阻,就是能的。现实很大,但没有我们的盲目大;梦想很难,但没有我们的谜之自信难。世上任何鼓励,都敌不上投资人的五个字:很好,会增值。尤其这个投资人还是你的母亲。
后来渐渐明白,青春之事,少年之行,但凡认认真真做的,未来都会增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