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洁莹:起诉迪士尼,获赔46.3元

2019年,还在华东政法大学就读的王洁莹在游玩上海迪士尼乐园时,遭到安检人员搜包并被要求将食物留在园外。与园区反复沟通未果后,王洁莹将上海迪士尼诉至法庭。无数媒体将这件事渲染成“屠龙少女”的孤勇故事。故事的最后,“巨龙”低下高昂的头,当庭赔付王洁莹46.3元,并修改了入园规则。

2024年盛夏,王洁莹成为某律所公益事业中心主任。五年时间里,从实习律师到独立律师,回顾走过的脚印,坚定又扎实。

幻梦

时至今日,王洁莹依旧记得,迪士尼方律师在法庭上理直气壮的一番话。“迪士尼是一个造梦的地方,不应当有人随意带食物入园。如果他带榴、泡面,那他会毁了这个乐园。”

王洁莹下意识被说服,很快,她反应过来对方的逻辑漏洞——这不过是迪士尼自以为的一个梦。在这个虚幻的梦境中,消费者却连基本的自由与选择权都找不到。况且,王洁莹反驳对方律师:“你们园内的食物就没有味道吗?”

迪士尼方转而用另一个开庭前调查到的信息质问王洁莹,如同这件事被报道后许多网友所质疑的:诉迪士尼案同时也是王洁莹参与“小城杯”诉讼比赛的参赛项目,迪士尼认为,她不过是为了利益。

此后几年,王洁莹听过无数次相同的提问——你为什么选择做这件事?“我的答案很简单,因为规则不合理,哪怕制定规则的主体是迪士尼。我们往往惯性地遵守别人制定的规则,却缺少对规则是否合情、合理、合法的反思。”

2019年,22岁的王洁莹就读华东政法大学国际经济法专业,刚上大三。“小城杯”诉讼大赛是华东政法大学、小城律师事务所与松江区司法局等机构共同组织的一项公益诉讼活动,面向在校大学生,王洁莹是其中一员。

偶然间,王洁莹听说,在上海迪士尼游玩时被拒绝自带食物入园,“这是一个常见的霸王条款”。王洁莹与队友讨论后觉得,于法于理,或许可以去挑战一下这个条款。

恰逢寒假,王洁莹自费购买了上海迪士尼一日游玩票,购票时,她还特意确认过,并没有收到“禁带食物”的相关提示。

当她带着零食进入迪士尼时,果不其然,在入口处遭到了阻拦。翻包时,安检人员看到王洁莹背包中有食物,理直气壮地对她说:“把食物扔掉。”王洁莹反驳:“这是我买的东西,我为什么要扔?”安检这才提出第二种解决方案:在园区外的桌子上吃掉,或者在寄存柜寄存。可寄存一天的费用要80元,王洁莹无法接受。

于是,王洁莹选择了报警——报警回执可以证明双方存在事实矛盾。和各方人员反复沟通未果后,王洁莹和队友们决定将上海迪士尼乐园诉至法庭。这并不是王洁莹一个人的战斗。决定起诉的这段时间,王洁莹作为原告,亲自到园区内搜集证据,其他三位队友各司其职,有人写起诉状,有人做证据目录,再一起讨论修改。

3月5日,王洁莹向上海市浦东新区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诉求只有两个:一是要求确认上海迪士尼禁止游客携带食品入园的格式条款无效;二是赔偿自己丢弃的食品的费用,共计46.3元。

8月份,双方迎来第一次开庭。原告席上,王洁莹独身一人。

她的对面是因强大的维权能力而被网友称作“地表最强法务部”的迪士尼法务团队,以及迪士尼请来的资深律师。

在法官的耐心引导下,王洁莹一条条抗辩着。对方律师说食物的味道会毁了乐园,王洁莹反驳可以通过列举负面清单的方式规避这些重味道的食物;对方律师又提到食物包装带来的安全和卫生隐患,王洁莹回答这些隐患可以通过迪士尼增加安保或保洁人员解决,而不是将责任转嫁到消费者身上。

9月12日,经历三次开庭(其中后两次为调解性质)后,上海迪士尼乐园与王洁莹达成调解协议。迪士尼方支付了王洁莹46.3元。在亲自确认上海迪士尼官网上已经将入园规则更改为“除少数特殊食品仍禁止携带外,游客可携带供本人食用的食品及饮料进入上海迪士尼乐园”后,她们才签下了调解书。

这桩诉讼案曾引起激烈讨论。支持学生的人有很多,但也有人质疑这几位学生的动机不纯,更不乏迪士尼粉丝举着素质大旗,对想要带食物游园的人进行批判。但王洁莹从未想过退缩。

勇气

王洁莹因对公平的向往报考法学专业。儿时,家人喜欢看社会与法频道,在无数个非黑即白的案件里,好人与坏人被法律的准绳清楚划分。直到王洁莹上小学时,旁观了一起法律纠纷,结果与她设想的并不相同,她听到一句话: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我的心里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对冲感。我意识到遭遇不公的人会有怎样的伤害,我想要去减少这种不公。”高考填报志愿时,王洁莹坚定地走向法学。

诉迪士尼案之后,她对于公平的追求变得具体——做一名诉讼律师。她在文章里讲:“之前,我认为‘法律就是法律’,后来才意识到,在处理具体问题时,大部分时刻还是要把‘法律当成工具’,用于解决问题。”法律不仅是抽象的法条教义,更要指向具体的人。

复盘“诉迪士尼案”时,王洁莹写过:勇气是最珍贵的东西,至今我还这样认为。而在那场公益性质的比赛中,勇敢也被学生体现得淋漓尽致。2019年,苏州大学学生因在知网下载一篇标价7元的文献却被要求最低充值50元,将知网诉至法庭,知网最终将最低充值金额下调至0.5元。2023年,华东政法大学与山东大学的5名学生发现,欧莱雅有两款成分、功效等基本相同的洗面奶,男女款却有67元的差价。她们因此组成参赛队伍,起名“粉红税不队”,直指这种女款产品远高于男款产品的“粉红税”现象,直到欧莱雅全额退款。松江区司法局副局长陈炳泉说:“赛事举办至今,因某个案子引发压力屡见不鲜,但为了给予学生最大的支持,我们从未劝过学生放弃,我们要让这些未来的‘法律工作者’能够一如既往地信仰法律、崇尚公正。”

2024年7月,王洁莹所在律所成立公益事业中心。王洁莹将如今的事业比作“捡鱼工程”。“我们都要这样去做,不一定是帮助别人,也许是帮助岸上枯萎的自己,哪怕意义十分微弱。”

(摘自“最人物”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知止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