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她的传奇

徐一岚从小就不崇拜任何人。小学三年级开学的第一天,老师让大家说一个自己最敬佩的人,轮到徐一岚,她摇摇头,说:“我想不出敬佩谁。”

徐一岚从每一位家人嘴里听到了不同的传奇人物,从养猪专业户到教育界领袖,又从同学口中和宣传栏里知晓了学校里叱咤风云的同学。

外面有点晒,于是课间变得难熬,徐一岚伸手挡太阳,却看到操场中间坐着一个女生。徐一岚认出她叫臻真,是理化生三科老师都特别喜欢的同学。这么大热天,她也不怕晒黑。徐一岚好奇,凑近看见臻真的表情格外享受——她是在真正地晒太阳。

空荡荡的操场上,一切都被阳光浸润然后融化,徐一岚忽然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时间像她这样惬意,她甚至误以为每个人都与顾虑相伴——早晨想喝牛奶怕肚子疼;背单词时怕自己第二天就忘记;回家路上怕有人把她拐走;喝饮料怕长痘,晒太阳怕晒黑……

但此刻的徐一岚看着这样的臻真,只觉得她挺享受的。徐一岚也摊开双臂晒太阳,突觉耳聪目明。

但徐一岚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的特点是难改变,从习惯到命运皆是。

她回到教室,拿出历史课本,心想不知道今天老师会不会挨个抽查背诵,想着就很烦,历史课本立刻变成了烫手山芋。她下意识想,如果是臻真这样成绩不错的人,会紧张吗?徐一岚当然没法窥探臻真的内心,她只能幻想一种可能。想到学习时一下子开窍,考试时挥笔如剑,便热血沸腾;过会儿力气和耐心都耗尽,又有点儿焦灼。

最后,老师压根没抽查。徐一岚松了口气,自在地好好背了一遍,下课后特意跑去隔壁班门口,看臻真在做什么。臻真竟然坐在倒数第二排看一本习题讲解书。好学生有听不懂的知识不去问老师吗?徐一岚仔细看,又觉得那本讲解书翻在了三分之一的位置,以现在的课程进度看,臻真可能是在预习。

徐一岚也回教室去预习了。这么多年,她始终找不到适合的学习方法,像在掰一个榴,也不能说吃力,但就是很难找到着力点。但现在突然有了例子。徐一岚想试试。

反正预习对她来说也是只榴,她囫囵往后翻参考书,让她心烦或者学不会的内容直接跳过,然后竟然会在某个时刻突然理解。过了几天,徐一岚终于尝到了做题很顺手的成就感。

她再接再厉,趁着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又去看,发现臻真在课堂上睡着了。徐一岚很是开心,这些天多趴了几十个小时看讲解书,她快吃不消了,这么看起来,臻真好模仿多了。

虽然大家都说要做自己,但徐一岚觉得过得好就行,模仿臻真,她的生活也开始风生水起。

徐一岚悄悄跟着臻真吃了学校旁的花甲米线和公婆饼,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也会在洗手池发呆想,如果是臻真想和一个人熟悉起来,会怎么做呢?

想着,她拿纸巾擦了擦手,臻真从旁边冒出来,问:“可以给我张纸巾吗?”徐一岚递给她。

臻真跟她一起离开,经过艺术楼时,臻真突然说:“等一下。”然后蹲下身,把两只掉进水洼的蚂蚁用一旁的落叶救出来。徐一岚说:“今晚有暴雨,它们还是会被淹。”

“但我看到了呀!”臻真若无其事。

天阴沉沉的,但有种激昂的情绪在徐一岚的胸膛里踏步。她形容不好,那种仔细想想甚至无用,但其实又需要做的小事,是在给生活缝花边。徐一岚跟臻真说:“我请你喝饮料吧?”

一起喝饮料,就意味着要在一起待更长时间,她们嚼着芋圆聊天,可能是彼此确定已经熟悉且关系安全了,臻真说:“我今天是特意问你借纸巾的,我莫名地很想认识你,又觉得直接这么说很突兀。”徐一岚很高兴,没说“我也是”,只笑着“嗯嗯”点头,她又拥有了一个答案。

上课铃声响起,臻真一脚把旁边的足球踢回给那群同学,徐一岚每次也想踢,但她怕闹笑话。不过她立刻决定,下次就踢,踢不准或者踢不远就低头跑掉。

放学后她主动去找臻真坐同一辆公交车回家。

她们在公交车上遇到了一个正在哭鼻子的小女孩,旁边站着两个阿姨,其中一个阿姨甩开女孩的手,另一个阿姨很大声地说:“把你的眼泪收回去!”徐一岚翻了个白眼,轻声说:“我一直觉得不准一个人哭是种霸凌。”臻真和她对视一眼,突然站起身,借着公交车的颠簸隔在了女孩和两个大人之间,说:“不好意思,麻烦你们在公共场合声音小一点。”

徐一岚趁机把纸巾和正好新买的兔子发卡塞到小女孩手里,看小女孩眼睛一亮,把眼泪擦干,然后站在旁边想,如果没有臻真,自己应该不会这么做。可是,徐一岚觉得这次不是她在模仿臻真,她更感到的是一种她们之间的契合。她突然觉得,这么久以来,她其实从没模仿过臻真,那本来就是她自己,臻真只是个引子。

小女孩被大人拉着下车的时候,转头冲她们挥挥小手。她们都很开心,臻真说:“我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徐一岚“啊”了一声。“要不是你在旁边,我应该不会这样子。”臻真说,“下次我会假装你在旁边。”徐一岚反应过来,说:“我也是。”

嗯,她是她的传奇。传奇将改变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