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若无向导的带领,无意间闯入阿万仓湿地,站在阿万仓的高台上看草原上的黄河,会被安静的黄河瞬间击中。该如何描述阿万仓的安静呢?如交响乐高潮过后停止的那个瞬间,空白,放大的空白,有让人眩晕的美。美有时候是一种暴力,会让人有窒息感。美从来都是主动的,美主动占领平庸的生活。美是湿润的,有侵略性的。若一个人是孤独的,不建议来阿万仓,眼前如此美好的景致,会让他的内心更加孤独。
阿万仓段的黄河草原绿如蓝,黄河像一台草原上的织布机,一梭一梭地将草原与河流织在了一起。我们抵达阿万仓的时候,天空灰蓝交杂,蓝色的部分像湖泊,而灰色的部分如圆月之夜的月光。那么美好的构图,让我们四个人同时尖叫,而后失语。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不会久存,天空的蓝不久就被灰色吞噬,一朵云彩折叠了另一朵云彩。灰色如果抒起情来,便是乌黑的云朵。阿万仓晴朗的天气不多,即使是太阳当空,也可能随时飘一阵雨。这是黄河上游的常态。
美大于地域。我们四个人都被阿万仓的黄河陶醉了。在阿万仓的山坡上,若是有一张书桌就好了。有那么一刻,我觉得对着阿万仓在宣纸上写字是妥帖的,每一个字都有黄河流动的声音。在我的想象里,那种书写和行走一样,曲折、盘旋,最终抵达。阿万仓的美,略大于李白的抒情。我多想脱掉外衣,跳进黄河里,捉鱼,叫喊邻居家孩子的名字。在阿万仓,我瞬间回到旧时光里。
阿万仓的黄河并不亲民,河滩在山脚下,没有道路抵达。那些牧羊人,沿着自然形成的草径或羊道在黄河边上放牧。如今,羊群成为风光的一种。我们在一个看台上,看着黄河从远处蜿蜒而来,像是一场梦境。黄河在阳光下漂浮着,我们知道,这是视差造成的。我们在山坡上,比黄河所处的草原要高出许多,然而,绿草延伸过去,像是一块绿毯。河流在绿毯上漂浮着,倒映着云彩、羊群和岸边的水草。黄河在草原上为何如此安静?我觉得,除了地理上的平坦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草原上小河流众多,它们从山坡上流下来,从草原的沼泽深处涌出来,它们是黄河的同行者、参与者。最终这些草原上的小河流都会注入黄河里,生命获得永续。
在阿万仓,黄河如一首乐曲的前奏部分,安静、舒适。然而谁能想到,如此温柔的黄河,到了下游竟可以制造无数的人间悲剧。人世间的美大都有时效性,更受地域限制。在阿万仓,我想通了很多事情,成长、容纳、交谈、反对或者赞同、共识、参照,所有人间的文明,都和黄河的流动相似。河流也好,一个人的一生也好,都是不断地接受小溪和湖泊的过程。只有足够打开自己,才有可能像黄河一样,穿过高原和峡谷,在平原上奔流,最终注入大海。
黄河的接受史,便是它的成长史和扩大史。在上游,黄河弱小、纯粹、秀美,除了给野生动物提供水源、给草原和湖泊提供四季的养分,黄河与人类的交流不多。这是黄河与人类关系最为疏远的一段。黄河在这里,除了美,便是孤独。
黄河在阿万仓大于它自己,大于宽阔的草原,大于孕育生命的万物,大于世俗的赞美,大于汹涌澎湃,大于麦田,大于氧气……在阿万仓黄河的呼吸里,我们坐在草地上,羊群在黄河边上吃草。如果没有人说话,那么,这种安静大于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