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年6 月,北京的00 后高中生佟毕铖花了一个半月时间独立走访了河北、贵州、江西、安徽、陕西、山东6 省8 个县,通过问卷和访谈的形式,对13所学校里的未成年学生上网情况进行了深度调研,并拿出了一份2 万字的《县域未成年人网络消费调研报告》。
网瘾,这可是一个大难题!这份报告,正是一个关注社会的少年所做的观察和思考。
我们的声音也应该被听到
一说到网瘾,大人和孩子就是对立的。社会上无论是部门、机构,还是学校、家庭,基本上同仇敌忾指责“网瘾少年”。而我们基本上听不到任何少年的声音——无论是申辩还是反驳,或者是他们内心的感受和思考。
只要和“网瘾”挂上钩的孩子,就会成为大人眼里的“坏孩子”,他们只能更加偷偷摸摸地去上网,在网上遇到任何问题——即便受了骗,被欺负了,也不敢和家人讲。
佟毕铖正当少年,他知道这个年龄的孩子每天最关心什么,会为什么感到欣喜或悲伤,会做哪些事情来让自己快乐,又会为哪些行为感到懊悔……这份由未成年人完成的报告,全面反映出未成年人的声音。
在调研过程中,佟毕铖结合了问卷调查和访谈两种形式,最终收回有效问卷1108 份,访谈人数达到110 名。
佟毕铖深知同龄人会怎样面对走形式的“调查”,他说:“在把问卷发给同学们之前,我会特意要求老师不在场……”事实证明,这种做法是有效的。县域的孩子很愿意向这位从北京远道而来的同龄人提供真实的表达,他们会很放松地吐槽各种上网限制手段,也会积极地给学校和社会提意见,甚至会敞开了说自己如何靠“坑蒙拐骗”来完成游戏实名认证,包括但不限于:背下父母的身份证号码……
报告里最让人感慨的数据莫过于:76.62% 的未成年人玩游戏时不用自己的信息认证,而大多使用父母、亲友的身份信息。这部分数据揭开了一个现实:本来用于保护未成年人的实名认证系统,在未成年人的集体“努力”下,远未达到开发者的预期。
未成年人不认同的,不仅仅是防沉迷系统,还有各大平台的“青少年模式”。这项2019年3 月推出的措施,初衷是为了保护青少年免受网络不良内容伤害,希望给孩子们提供一个更安全更健康的网络环境。但是,孩子们的评价标准就是这么简单:不好看,不爱看。
佟毕铖的报告显示,有648名(58.48%)青少年没有使用过青少年模式。在访谈中,很多人向他坦诚表达:青少年模式有时候显得“低智”,限制太多,虽然成功屏蔽了很多低级内容,但也会误伤很多优质内容。
把我们称为“网瘾少年”,既不准确也不负责任
在填问卷的1108 位青少年里,885 人周末及节假日平均每日上网超过3 小时(79.87%);上网5 小时以上的为706 人(63.72%);上网超过12 小时的277 人(25%)。
他们在网络上干什么?首先当然是玩网络游戏:周末、节假日平均每日游戏时长3 小时以上的有481 人(43.41%);时长5 小时的有287 人(25.90%),时长超过8 小时的有141 人(12.73%)。其次是短视频:平均日刷短视频3 小时以上的有469 人(42.33%);时长超过5小时的有265 人(23.92%);超过8 小时的有117 人(10.56%)。
在成年人的价值观里,青少年的这些表现,很容易被归到“沉迷”“网瘾”“叛逆期”等负面标签里。而佟毕铖觉得,若用“瘾”这个字,必须要有足够权威的医学证明,但很多家长只是看到孩子手机不离手,就说他们染上了“网瘾”。比起“瘾”,他觉得“沉迷”这个词更准确一些。
但是他也会进一步思考:要想克制这种沉迷,必须搞清楚,他们沉迷的到底是什么?是网络本身,还是网络或游戏带来的别的收益?而且,所谓“沉迷”并非未成年人专有,那些在各种社交平台活跃的成年人、那些给主播大手笔打赏的成年人,不也一样刷手机刷到停不下来?
所以,佟毕铖更愿意把沉迷归结于人性本身:不管是成年人,还是未成年人,大家都会狂热地追求一种感觉——成就感。
它可能源于游戏里的排位,打赏榜上的名次,甚至朋友圈的点赞数量,当然也包括体育比赛的输赢,被团队信任的感觉,以及对于学生来说最基础的——学习成绩。
“如果他能从别的地方获得成就感,就一定能克制住对某一种东西的沉迷。在我的经验里,很多学业成绩好的孩子,本身游戏就玩得很少,因为他有更确定的成就感获取方式。”佟毕铖说。
上初中时,佟毕铖也曾迷过一段小说和游戏,但高中时他主动减少了上网时间。比起游戏,他还有一个深度沉迷的健康爱好:打篮球。作为“过来人”,这使他能够从更客观的角度看待所谓“网瘾”问题。“我在游戏里能获得的成就感和快乐,在打篮球的时候同样能获得,但为什么我选择打游戏?因为打篮球需要合适的场地。我们搬了几次家,家附近无法找到一个可以方便打球的篮球场。”
在城市孩子的想象里,在农村生活的孩子会有着原生态的田园乐趣,但佟毕铖真到了农村后才发现,哪儿有田园生态,只有被无聊和贫乏支配的人生,“既没有看到可以供未成年人打球运动的场所,也没有看到未成年人在室外进行休闲运动活动”。有一位农村孩子提到:“我们出去玩基本就是在街上溜达,经常没意思了就蹲在街上刷视频。”
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的佟毕铖,会跟父母一起讨论社会问题,但在县域很多家庭,亲子交流的质量是被各种因素打折的。调查显示:有532 人(48.01%)的孩子父母每年外出务工时间超过一个月,而父母外出务工时间超过半年的, 有257 人(23.19%)。
即使父母没有外出,亲子沟通质量也是个问题。有个学习不错的女生曾向佟毕铖说起,她和父母没话题可聊,于是,网络游戏成了她填补空白的东西。
也有同学戏言说“游戏可以治疗心理疾病”——他的理由是,玩游戏和养猫养狗的心态相似,年轻人需要有东西来寄托自己的感情——在父母、老师等人身上都得不到的感情。
所以,为什么孩子们的时间都被互联网“偷走”了?答案呼之欲出:他们心灵里的无人区域,需要有东西来填补,而网络恰恰出现在那里。
让更多未成年人光明正大上网
在这份《报告》的结语部分,佟毕铖综合同龄人的反馈,向成人世界提出了几条诉求:
1.当今世界,不使用互联网的未成年人是寸步难行的。一味地限制未成年人使用网络只会引起未成年人的逆反心理,真正有效的做法,应该像治水一样,尽量“疏”,而不应一味地“堵”。父母、学校、互联网平台等应该多倾听未成年人的声音。
2.改革青少年模式,使其成为未成年人喜欢的网络空间。在青少年模式中视频内容的改革上,应该放弃现有的白名单制度,而使用黑名单制度。
3.开展更多未成年人喜欢的线下休闲运动活动。
4.大力发展有利于未成年人的网络产品和活动。
还有一句特别旗帜鲜明的结论,也代表着广大未成年人的心声:让更多未成年人光明正大地多上网。
一个人的一生,不可能被“游戏”这样的单一变量毁掉。如果说网络或游戏会毁掉一个人,那么必然是这两个前提都无法实现:一个是在网络之外孩子有别的疏解情绪的出口;另一个是健康的亲子关系,家长能提供实质的陪伴沟通和理性的管理。
这也是佟毕铖在《报告》中提出的建议:未成年人需要表达,成人需要倾听。
(摘自“童书妈妈三川玲”微信公众号,李雅璋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