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子画完了圈：“徒儿你待在圈里，俺去去就来。”小猴子乖乖坐好，眨巴着漆黑的、圆溜溜的眼睛：“哦。”
金蝉子大喝一声：“ 筋斗云！” 狂风呼啸， 腾云驾雾，红衫飘飘，不知所终。小猴子捧着脸，望着师父飞走的方向，思绪飘得很远。
一
上天做证，它是个好猴子。
虽然它无父无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怪物；虽然它被猴群耻笑，被花果山驱逐，但它的心柔软又善良，唯一的愿望是成为一只真正的猴子，可以交到朋友。
有人告诉它，只要去西方找到佛，就能变成一只真猴子。小猴子于是动身找佛。半路上，遇见一位被压在巨山下的怪人，它有些心疼：“ 你是谁？ 为什么被压在这里？我可以帮你吗？”
“俺乃齐天大圣金蝉子！”那怪人灰头土脸，却声震霄汉，“那玉帝老儿打不过我，去西方搬救兵，佛祖使诈，把俺压在这里五百年，算什么好汉！”
“佛祖不是很慈祥吗？”小猴子的黑眼睛看着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金蝉子笑而不语。
“我正在找佛祖。找到之后，我先求他把我变成一只真正的猴子，再求他放了你，好吗？”小猴子说。
金蝉子又笑，说：“你爬到山顶揭开封印，俺带你去找佛祖！”
从此之后，小猴子跟着金蝉子踏上西行求佛之路。金蝉子给小猴起名为悟空，让它叫自己师父。金蝉子什么都会，还很能打；金蝉子长得又白又帅；金蝉子很厉害，牛魔王啊、土地爷啊，他们都恭敬地喊他“大圣”。
小猴子什么都不会，还晕飞，害得金蝉子只能和它一起走路。冬天来了，小猴子冻得发抖，金蝉子打虎剥皮给它缝虎皮衣；春天来了，小猴子长了虱子，金蝉子逮来麻雀精让它们捉虱子。
他们从冬天走到夏天，还是没有走到西天。但渐渐地，小猴子觉得做不成真猴子也没关系了，因为它已经有了朋友。它知道金蝉子也没有父母、朋友，他却依然潇洒快活。
二
“ 师父， 我不想去见佛祖了。”一天，小猴子认真地说，“做个石猴也很好啊，我不想看师父这么劳累了，西天那么远……”
金蝉子摸摸它的头，没说话。小猴子以为师父生气了，低下头小声说：“虽然半途而废不好，但是……”
“没事，你说不去，那就不去。”
小猴子瞬间轻松了，一抬头，却见师父在用法杖围着自己画圈。
“我还有件事要做，徒儿你在圈里等我好吗？”金蝉子面无表情，“只要你待在里面，任何东西都伤不了你。包袱里有饼和水，箱子里有厚衣服，别着凉。”
“好的，师父！”
“ 等我回来， 我们就回去。”金蝉子轻轻说。
金蝉子乘筋斗云向西方飞去，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小猴子坐在金圈里乖乖等，肚子咕咕叫了，它拿出大饼，乖乖地吃；月亮升起来了，它穿上厚衣服，在圈里缩成一团，乖乖地睡觉。
狐狸妹妹路过，魅惑一笑：“小猴子，出来跟我一起玩吧。”
它摇头：“ 师父不让我出去。”
狐狸故作惊讶：“咦，你师父是谁？”
小猴子挺起胸脯：“ 他就是齐天大圣金蝉子！他可厉害了！”
狐狸更惊讶了：“可是他说，他不要你了呀！”
小猴子愤然：“你撒谎！”
“可是，他去见佛祖了呀。”
什么？小猴子愣住了。
“难道你不知道吗？金蝉子五百年前大闹天宫，被如来佛祖压在五指山下，日日咒骂，扬言报仇。昨天，他乘筋斗云一路西飞直冲雷音寺，看架势是要去和佛祖战个你死我活……”
小猴子的黑眼睛失去焦点。“他骗你把他救出来，根本不是为了给你带路，而是为了他自己去西天报仇。”狐狸越说越妩媚，“你想想，他是不是嫌你累赘，才把你弃在这荒郊野岭的？”
小猴子恍惚地摇了摇头。
“万一金蝉子决斗输了，再被压五百年，你怎么办？他可是长生不老之身，而你会被风吹成猴肉干的。”
小猴子木木地坐着，狐狸围着它转圈，反复游说，它却像聋了一样。师父去找佛祖报仇了吗？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抓起来，会不会疼？
夜风吹过，小猴子打了个寒战，才发现四周空无一人。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它缩在冷硬的地面上，努力闭上眼睛，泪水慢慢流了出来。
它想起金蝉子潇洒的笑声、棒打妖怪的身姿、望向西方的沉默。五百年了，他心里一直有一团火，要冲出胸膛，烧掉一切仇恨与不公。他的灵魂那么自由、那么明亮，无法忍受一丁点委屈。小猴子不怪师父，只恨自己太笨，没有早点懂得师父……
小猴子在泪水中睡着了。
三
“徒儿，别睡了。”温柔的声音就着熹光落在它身上。小猴子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 一个巨大的、巨大的桃子！
迷人的清香将它包裹，小猴子以为身在梦里。“师父？！”小猴子惊喜地跳起来。金蝉子正捧着大桃，笑容温暖如旭日。
小猴子围着他打转检查，“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追杀你的人？ 佛祖怎么样了？ ……” 见他身上没有伤口，小猴子才松了口气，注意力终于回到了巨桃上：“你从哪儿弄来的桃？”
“ 徒儿啊， 你能不能慢点问？”金蝉子苦笑，“第一，俺没有见佛祖；第二，这是今年蟠桃宴上的仙桃，刚摘下来的，你要不要？”
“要！”小猴子如梦初醒，赶紧把桃抱在怀中。
金蝉子笑了：“走吧，咱们回家。”
金蝉子确实是去报仇了。他挥舞着法杖，一路直冲雷音寺，怒火在胸膛燃烧。五百年了，他要棒打一切虚伪的卫道者，发出灵魂不甘的吼叫。但当他看到雷音寺的金顶时，忽然怔住了。那巨大透明的金顶，映射着万物的景象。一双漆黑的、圆溜溜的眼睛正在那金顶上，懵懂地看着他。
金蝉子慢慢降到了地上。那双眼睛在他面前挥之不去。如果他回不去怎么办？那只傻小猴会一直等着吗？
他站在雷音寺门前，忽然有点茫然。五百年前如来到底做了什么？对，使诈把他压在了五指山下。如来为什么这么做呢？哦，对了，当年自己逼着玉皇大帝让位，皇帝老儿被打得没办法，跑到了西天搬救兵……他其实也没那么想做皇帝。他只是无聊，没父母没朋友的，干什么都觉得无聊。如果自己死了，那双眸漆黑的小猴子，会不会也陷入寂静的、要命的无聊？
他在雷音寺门前站了两天两夜，最后，他扔掉法杖，回身入云。半路上，遇见给佛祖送仙桃的小厮，顺便抢了桃子。
金蝉子侧过脸，看见小猴子浅浅地咬了一口桃，露出天真的笑容：“好吃。”
“那就快吃吧。”金蝉子提着棍子大步向前。
忘了跟你说，吃了这个桃子，就会长生不老的。那样会很无聊的，但也会有更长时间，去犯错、成长、奔波、一路寻找，直到找到朋友，一起对抗漫长的无聊。
尾声
寂静的夜，金蝉子变出火堆，小猴子乖乖躺好。“师父，我早就知道你不会去西天的。”小猴子忽然开口。
金蝉子没有睁眼：“为啥？”
“因为，我揭开封印的时候，你就可以飞出去报仇了呀。”它笑了，“所以小狐狸是骗我的，你陪我走了那么久，就是为了给我带路啊！”夜里，它的眼睛亮晶晶的。
金蝉子翻过身， 没说话，响起了呼噜。
（摘自《温暖故事集：春日，我们开始幻想》，微信读书出品，稻荷前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