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蔡在大学读的是平面设计,最初在外企做设计工作,后因机缘巧合来到山西大同的云冈石窟研究院,成为一名彩塑修复师。从2018年到2023年的5年间,她和同伴们的足迹遍及新疆库车、吐鲁番、和田和甘肃敦煌、张掖、武威等地区的30余处壁画遗迹,展开了系统的图像梳理与临摹绘制工作。
从一块泥板开始
壁画是画在墙上的画,所以,想要临摹古代壁画的话,第一步不是画画,而是做出一块跟洞窟墙壁质地差不多的泥板。古人开凿出石窟后,要先在石窟的墙上刷上一层泥灰,这层泥灰有个专业名称叫“地仗层”。跟我们现在刷墙不一样,古人不会从遥远的地方购买水泥、腻子粉,而是就地取材。开凿石窟的地方附近都有河,干旱时河道里沉积下来的细泥会结成一块一块的,叫作澄板土。古代修石窟的泥灰匠就把澄板土和麦草、麻类植物的纤维混合在一起制作地仗。
蔡蔡刚到新疆克孜尔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和团队成员一起干体力活儿:不是在河道里挖土,就是采集麦草和麻,把它们剪成1~2毫米长的碎屑,然后把麦草或麻的碎屑跟澄板土加水搅拌成泥浆,涂在一大块板子上。要经过很多次涂抹,板子的表面才会结实平整,适合作画。
亲手调出五彩斑斓的红
在克孜尔石窟临摹时,团队每个人负责临摹一个洞窟,分配给蔡蔡的是第188窟。这个窟的正壁上有四身立着的佛像,每个佛像都披着红色的袈裟。红色,这只是一个笼统的叫法。当她站在这四身佛像前仔细观看时,发现每身佛像衣服的红色都不一样,而且衣服的不同部位,红色也不尽相同。到哪里去找这么多红色呢?
克孜尔石窟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提醒蔡蔡,看看远方的山。克孜尔处在丹霞地貌区,这里的山呈现出层次极为丰富的红色。于是她欣喜地拿着锤子去山里敲敲打打,收集了各种各样的红石头,回来经过粉碎、研磨、提纯多个步骤,亲手做出了跟壁画颜色所差无几的红颜料。
色彩管理是什么
一个人画画时,调配出合适的颜料后,哪里上哪种颜色尽在自己掌握中。但是,十几个人一起给一幅巨大的画上色时,现场有许多相近的颜色,要怎样才能保证大家不会拿错颜色?
蔡蔡曾经临摹复制过山西徐显秀墓的壁画。当时参与这个项目的一共有16 位画家。动笔之前,她和另一位负责人先为壁画建了一个色彩系统——根据壁画的高清数字图像把画中出现的颜色按照色系做成色卡,然后拿着色卡到现场一一比对,如果某个颜色误差比较大,那么这张色卡就需要重新做。
确定色卡后,大家一起制作颜料。色卡上每种颜色都有一个特定的编号,而制作好的颜料罐子上要标注相同的编号。颜料的摆放也大有讲究,颜料存放区域被隔成很多小方块,每种颜料都必须存放在特定的方块里。颜料和画师也是一一对应的,16个画家,每人只负责1~2个颜色,也就是说,在几百平方米的画面中,出现同一种颜色的地方都由一个画家负责上色。
为什么临摹的画也残缺不齐
要说清楚这一点,我们先要了解几个概念:壁画修复、壁画临摹、原状临摹、现状临摹。
壁画修复更像是给壁画治病。它和临摹最大的区别在于,修复的所有操作都是在文物原件上实施的。壁画临摹从字面意思看,就是照着样子画下来,它是一个复制品。从专业上讲,壁画临摹又可以分为原状临摹和现状临摹两种。原状临摹就是要展现壁画原先的样子,要有理有据地补画缺失的部分。而现状临摹恰恰相反,就是壁画现在什么样就画成什么样。
蔡蔡所做的临摹都是现状临摹,所以,她呈现的克孜尔第188 窟的四身佛像跟洞窟原壁上的一样面目不清,衣裙残破。
临摹的终极目标:在精神上接近古人
在克孜尔临摹壁画时,蔡蔡每天早上9点从住处出发,走3 公里多山路到第188窟,一直工作到下午2 点多下山吃午饭。下午4点她重新回到洞窟,接着工作到晚上8点。在一天将近10小时的工作时间里,没有人说话,这些洞窟不对游客开放,也几乎没有手机信号。
在外人看来,这样的工作既漫长又寂寞,让人难以忍受。蔡蔡却说,这种环境让她在精神上和一千多年前的画师产生共鸣,隔着画面,她能和古人“对话”。一次,蔡蔡在勾一条线的时候,到了某个位置,笔上的颜料干了,于是她又蘸了一笔。当她抬头看原壁画时,发现那条线同一位置的颜料略浓一些,线条也略粗一点,原来古人画到这里时也重新蘸了一笔颜料!
这里没有什么娱乐,但是到了晚上,一抬头就能看见满天星斗,银河仿佛触手可及。这个微小的惊喜让蔡蔡开心不已,她渐渐体会出古人作画时的心情,以及他们在画中寄托的信仰和虔诚。
(摘自《少年新知》2024年第6期,宫可可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