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法也要有温度”
24岁的武汉刑警程世一，永远忘不了她亲手负责的第一个案子。那是2022年12月的一起电动车盗窃案。程世一和辅警花了两天两夜跟踪监控视频，最后找到了嫌疑人消失的一个菜市口附近，在那儿发现了“销赃”用的车厂，丢失的电动车都在那里。
他们继续摸查到嫌疑人居住的小区。正在保安室查看监控的时候，恰好遇到嫌疑人从小区内走出来，程世一的师父和辅警冲上去，从背后把他摁倒。她始终记得嫌疑人的脸——短发，黑瘦，在她面前落下泪来，说自己正打算去医院看望弥留的奶奶，希望能见她最后一面。在那种情形下，是否相信他的话，存在一定赌博成分，“总不能派人去医院先检查一下是不是真的”。但程世一最后还是决定去。到医院后，发现嫌疑人所言属实，他最终见到了奶奶的最后一面。
一个20岁出头的女孩观察世界的视角，也许没那么练达和老到，但还保留着不少纯粹和直观的感受力。
去年1月还有一起案子：两个男性家长因为孩子之间的矛盾发生了口角，而后演化成殴打。其中一人将另一人打成了刑事上的轻伤，但在程世一抵达现场前，伤人者就已经跑了，和老婆孩子分开跑。
程世一先看见，嫌疑人的小孩和老婆上了一辆出租车。他们带人去了出租车公司，通过订单找到了其家人，继而锁定了嫌疑人的藏身之处。但他们没有立刻去找他，因为马上过年了，让他一家过完年再说，“执法也要有温度”。
出生于2000年的程世一，大学从湖北警官学院毕业后，进入武汉汉阳分局江汉二桥派出所，并成为那里目前唯一的女刑警。入职后一年半内，她参与了60余起案件侦破，不到两年时间，抓获了40余名嫌疑人。
程世一对她的工作饱含热情。办案之余，她还经常主动要求值班，加入110接警处；工作不到一年，就开始带“徒弟”。她始终坚信：“男生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打得过男性，没那么难”
程世一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身材匀称而有力。不少女生有的身材焦虑，她也有，但她时常感到的焦虑，是肌肉含量流失，身体力量感下降。她在办公室放了一对哑铃，20公里外的家中也有哑铃。她在家里常做全套的训练，包括俯卧撑、仰卧起坐等，也会到室外去跑步、游泳。只要在练，就不会松懈。
程世一4岁开始练武，小时候，爸妈怕她长大后体弱多病，在程世一念小学前便送她去武术学校。学武术的终究还是男孩多，程世一习惯了生活在男孩堆里接受同等强度的身体训练。不少女性想学武术时大都会被浇一盆冷水：女性的绝对力量天然不占优势，真遇到危险，不如跑为上策。但程世一不信这样的道理。
考入警校后，程世一继续练武，天赋跟随她一块儿成熟。仅在大一期间，程世一就获得了学院举办的第三届散打冠军。
可她也逐渐感受到与男生之间的绝对体力差距，有时近距离打到一起，会被逼得逐渐后退。“其实也可以通过训练和技巧渐渐克服”。她确实克服了先天劣势，和她对打的大都是男生，但她总有把握能把他们打趴下，“男女天生的体力差异是有，但没那么大”。
不过，参加工作这两年，需要用到武术的时候其实很少。由于资历尚浅，程世一还没参与过严重的刑事要案，也很少遇到真正具有武力值的对手，且出警必须两人以上，大部分嫌疑人不会去对抗他们。
对她而言，办案过程中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体力，而是身为女性的外形，以及稚嫩外表带来的威慑力不足。可经验又不断告诉她，外在的威慑力并不是最重要的，理性解决问题的思路和方法，成为她办案屡有成效的关键。
去年有一次，程世一带队侦查一起洗浴中心的盗窃案，在员工宿舍找到嫌疑人的时候，后者拒不承认。程世一控制住他的膝盖部位，强迫他蹲下，对其上铐；嫌疑人依然激烈反抗。经过40分钟的现场突审，嫌疑人忽然问程世一：“我可以相信你们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嫌疑人又凝重地说：“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接着开始阐述自己如何一步步用光积蓄，又一步步走上犯罪道路。程世一愿意听他们说，同时时刻保持警惕。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有“狠劲儿”，程世一也尝试过揣摩师父王雨的表情，每天对着镜子练眼神的“杀伤力”。后来又发现，其实也没什么技巧可练，“习惯了眼神就出来了”。
在王雨看来，对一名女刑警而言，最重要的也许是“勇气”，“面对更高大的男性罪犯，必须克服心理的恐惧和紧张”。而程世一的进步让王雨惊奇，“短短一年内，她的语气和气势就从一个学生转变成了一个刑警”。
如今回望，做刑警与练武有不少相似之处：都需要经验累积，需要历练与熟能生巧。但在这些之中，一条准则通用：“男生能做的，我们也能做。”
要做世界上的唯一
程世一的微信头像，是她坐着滑翔伞飘上天的照片。那是一次在武汉郊区的滑翔伞训练基地，她借缓坡发力，随着一声惊叫，腾飞上天。
前一天，她刚结束了一起复杂案件的侦破，连续8 天内有5 天熬夜到凌晨，外加一个通宵。“只有运动能让我缓过来。”
远足和旅行，永远能将这个00 后刑警女孩从工作的高压和高强度里暂时解脱出来。从小她就喜欢撒丫子到处跑，跟着男孩子们一起去大人们眼里危险的地方，尽情释放冒险欲，也渐渐养成了不怕受伤的性格。工作后，极限与自我挑战总能让她舒展，大口呼吸，重获自由，“看见世界”。
2020年，大二的暑假，程世一从理塘出发，沿着川藏线骑行，在路上度过了整整31 天。藏区的夏天是雨季，高原气候多变，她在中途遇到塌方和泥石流，也遇到暴雨；下雨就披着雨衣继续骑，看见闪电劈在自己面前五六米处的地面上，刹那间火光四溅，地上嗞嗞嗞冒着黑烟。同一天从武汉出发的骑友，有人生病，有人坚持不下去，程世一却越来越兴奋。在这般极限体验和挑战中，程世一忽然明白，“为什么修路的都是武警而不是工人，因为在这里修路如战场”。
她很喜欢乒乓球运动员樊振东。早在2019 年，他还没那么出名的时候，程世一就和他合过影。“他的内心很坚定，想赢的心理比任何人都强烈，而且能顶住巨大压力。”程世一希望自己能像他那样，锚定一个目标，一往无前。
“世一”，不是要做世界第一，而是“世界上的唯一”。她这样解释自己的名字。
（摘自《南风窗》2024年第17期，本刊有删节，知止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