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妙的珍珠耳环少女

作者:张佳玮 来源:《读者校园版》

  在电影《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中,斯嘉丽·约翰逊女神范儿十足,演绎了一个迷人的爱情故事。然而很可惜,大概率上,这不是真的。

  19世纪以前,给画家当模特入画并不是件特光彩的事。除了贵妇肯花钱请人画肖像以期流芳千古,没多少人乐意这么干。艺妓充当模特收费不低,也就提香与拉斐尔这种背后有大款的画家可以大胆用;更多的画家还是会用免费客串的模特:比如自己的情妇或家人。

  与此同时,当时的荷兰乃是全世界市民经济最发达的地方。以杨·斯滕为首的画家都玩上郁金香投机这种泡沫经济了。而画家们也不会随意糟蹋钱:油画这玩意,在那个时代依然算得上奢侈品。一个水手每月收入5盾是常例,伦勃朗画一幅《夜巡》预算超过1000盾,在当时算是一笔巨大的开支,而其中大半的花费都在颜料上。

  是的,当时颜料很昂贵,因此大多数画家不会免费画油画,必须签合同。甲方乙方都打小算盘,合同会细致到颜料是否由画家亲自手磨。画家挣的都是辛苦钱。维米尔生平不详,但根据他去世后还负债累累的情况来看,也算是勒紧腰带过日子的,说他为了爱情给姑娘画肖像画来定情,一来模特收费高,二来颜料价格贵,何必呢?

  所以大概率上,《戴珍珠耳环的少女》还是与荷兰大多数名画类似,是一幅委托定制的作品;而画中的姑娘,大概率还是维米尔的女儿玛利亚——这个结论不太浪漫,但了解17世纪荷兰画家生活状态的,自然明白。

  话说,这幅画好在哪里呢?一般爱好者会念叨:少女很美嘛!然而入得了古典名画的姑娘,没一个难看的嘛!仔细想来,大概妙在这是个少女。如上所述,多数油画作品,若非艺妓做模特巧笑嫣然,便是贵妇人一本正经摆拍。像这样一个小家碧玉气息的纯粹少女,少见得很。

  接下来便是,维米尔微妙的技巧了。众所周知,维米尔多喜欢从侧面画人,光从一侧打进来;像这样回头看你的姑娘,除了《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便只有收藏于大都会博物馆的另一幅了。这一回头仰望,姿态温柔婉约得很。

  再便是這幅画的色调。众所周知,这幅画底色为黑,沉厚又温柔。于是,鲜明的色彩容易显出明亮来。女孩的整体色调是:身上穿柠檬黄的衣服,掺杂蓝色。众所周知,按绘画中的红黄蓝来说,红色显得热情,蓝色是冷色,柠檬黄则是相对端正又不刺眼的颜色。这使得她这个少女形象给人一种柔和、清爽、纯真的感觉。

  那颗珍珠素来是人们关注的焦点——然而可能是维米尔刻意为之。加上珍珠之后,我们很容易发现,整幅画有3处地方特别明亮:一处是少女的眼睛,一处是少女的红唇——全画仅有的一点红色,还有一处就是珍珠。她的眼睛、嘴唇和珍珠构成了一个三角,是画面的核心,很容易就能吸引你的注意力。

  这才是《戴珍珠耳环的少女》的微妙之处:黑色为底,黄色为基调,明亮但不突兀。对比南边如卡拉瓦乔的画,也有很多的形体隐没在黑暗之中,但他热爱用大红大黑的强烈明暗对比。在黄色调中,她的眼睛、珍珠与嘴唇的明亮,纯真天然,不会让你有任何刺激感。

  2016年冬天,我去海牙的莫瑞泰斯美术馆。那地方云集了鲁本斯和伦勃朗的诸多大作。看多了雄伟的作品,猛然间看到这幅《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会忽然有种一切都融化了的宁谧感:简单、澄澈、璀璨、明亮。

  并不是因为维米尔多么热爱这个模特,而是源于纯粹的魔术师一般的技法。只是这点技巧太细微了,维米尔精致宁谧的画风在17世纪并没有走红。但他故去两百年后,威根先生的一些介绍,让这幅画活了起来:那是迟到了两百年的赞誉。

  最后一个细节:17世纪荷兰的颜料是如此难找,尤其是柠檬黄。有种说法是,荷兰的许多画家,尤其是维米尔,让牛甚至猪吃柠檬叶子,然后收集它们的尿来提炼黄色。所以这幅画里作为主色调的柠檬黄色……嗯,您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