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电幻

作者:玻璃洋葱 来源:读者校园版

  2002年7月,高考结束后的几天,分数没有出来,同桌打电话说心烦得厉害,想出去走走。一走就走到电影院,唯一时间最近并且没开场的电影叫《豆蔻年华》,日本片,感觉上这个名字根本是为我们量身定做的,所以和同桌买好票,在附近的商场逛了一圈就坐了进去。

  那时好像很少看那么长时间的电影。其间,同桌一直在问问题,譬如,那个男生为什么要去欺负他的同学?他是不是暗恋那个弹钢琴的女生?后来为什么又叫小流氓去欺负她?剃光头是什么意思?那个年纪小的女孩怎么就突然摔死了?

  问题太多了,来不及回答,并且我也不确定是否应该告诉她我的想法。只知道某个时刻,莉莉的歌声突然放大,字符占据整个银幕,那片翠绿的稻田仿佛只为你一人展开。置身其中,唯觉一记闷雷劈到头顶,全身过电。

  看完电影没过几天,录取线公布。我的考试分数和第一志愿差了半分,家人急得团团转,屋子里仿佛四面都挂着乌云的帘幕。不知道哪根没心没肺的神经发挥作用,看着家人奔波,我还能没事人一样漠不关心地天天在家看闲书,依次把西瓜、雪糕、汽水放进冰箱,用英文辞典打蟑螂,夜半起来呆滞地在床角抓蚊子。

  家人偷偷观察了我一阵,失望地发现我依然在争分夺秒地浪费时间,我甚至没有一丝变得更敏感、更消极、更失落的征兆……也许他们也曾怀疑过,大概真正努力过的孩子是不会这样的。高三也好,青春也罢,算是虚度了。

  暑假的绿豆汤总是那么冰,蓝花瓷碗上结的水珠滴进席子,我对着它发呆,脑海中一划过那部电影的片段,就有一种恍惚的感觉。另一部叫做《丹佛教父》的老片有句经典对白,黑帮分子被曾经的同窗、现在的老大追杀,临死前说:“生命短如暑假。”热烈、疯魔、短暂、伤感的暑假,是青春的本来面目。

  我发现我竟不知道如何去定义自己的青春时光,始于何时,终于何时。也许对于有些人来说,所谓青春,从蹲在学校门口抽第一根烟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电影里的雄一和星野,偷盗、抢劫、强暴、目睹一场近在咫尺的死亡……他们的青春简直像一盘被倒进油锅的青菜,在爆炒中迅速失去水分,变软发黑,不复鲜活。

  而我所生活着的生活,没有什么残忍与自毁,浩劫与救赎。看着雄一把刀刺进星野体内,青苹果流出红的血,那种电流过身的感觉也许只是叶公好龙。我怠惰,没有进取心,只想虚度光阴,做些美好而无用的事。而至今,那些事,我还没有找到。

  “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不怎么办就很好了呀。”

  很多年以后的某天,有一部叫做《关于莉莉周的一切》的电影开始街知巷闻,接着被刻碑立传。和这部电影相关的书被热炒,DVD一洗再洗。我看到它标志性的封套就是那片稻田。偶尔,小部分版本的碟片也会用另外一个译名—《青春电幻物语》,虽然听上去着实山寨,但足够唤起2002年夏天那种全身麻痹的青春记忆。电幻。青春。青春电幻物语。

  在用DVD重温它的几年里,记忆一遍一遍被那种翠绿洗濯,脑海中最深的一根神经还保留着当年电影院黑暗中每一秒的战栗。2011年6月,居然又在电影节邂逅它的胶片版放映。早早买了票,早早坐车过去,门口排队的都是年轻孩子。

  黑暗中,久野的光头冒出来,旁边竟有人窃笑。时代变了,我只是在考古,考我自己青春记忆的古。

  而最意外的是,因为胶片拷贝的问题,整个放映效果几乎颠覆了过去的所有认知。作为影片基调的翠绿变成暗绿,去冲绳度假的场景和记忆里缤纷艳丽的印象完全背道而驰,大颗粒、粗糙、晦暗。而唯一不变的,是生命终结时的随意、轻慢、粗暴带来的震撼。

  选择生命,选择工作,选择职业,选择家庭,选择可恶的大彩电,选择洗衣机、汽车、镭射碟机,选择健康、低胆固醇和牙医保险,选择楼宇按揭,选择你的朋友,选择套装、便服和行李,选择分期付款和三件套西装,选择收看无聊的游戏节目,边看边吃零食……太多选择,你选择什么?我选择不选择。

  从不选择到选择,这个过程只要几年的工夫就能完成。那些美好而无用的事,我曾经找到过,后来又都自动放弃了。花费的这几年时间,也让我终于成功地变成了曾经最不想成为的那种人。有人说,一辈子活在青春期是一种人格缺陷,“不选择”只是青春期的美丽错误,成熟的标志就是懂得主动去修正这个错误。但那种缺陷,怎么想,都觉得是种迷人的东西。

  影片结束时才知道,这一次《关于莉莉周的一切》是它放映十周年的纪念。那么,从和同桌双双瘫在冰冷黑暗的影院里面面相觑的日子算起,终究还是十年过去了。

  散场后,像被从黑洞丢回人间。瞥见路口有人卖栀子花,香气甜烂,花瓣残破,唯有叶子油绿丰厚,簇拥在残花下。“开到荼蘼花事了”“十分红处便成灰”,生如夏花,变成烂泥前也总有肆意盛放的一瞬。

  青春不青春的,不管什么样子,不管时间长短,确定自己真的有过,才最重要。

上一篇: 夕阳山外山     下一篇: 夜幕下的三天摆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