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郑渊洁教“坏”

作者:付雁南 来源:读者校园版

  初读郑渊洁的作品,并不是一次太愉快的体验——1995年,当我在家乡路边的报摊上翻开那本名叫《童话大王》的杂志时,我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些温馨可爱的小故事,结果,翻过十几页,我竟然被气得涨红了脸。

  那时候,我是一个骄傲的小学生,脖子上系着红领巾,袖臂上别着“三道杠”;下课的时候在广播站读文章、讲故事,自习课坐在讲台上维持秩序,整个人被“好学生”的光芒笼罩着。

  可这光芒被一篇童话讽刺得体无完肤。十几年后,我还能记得在那篇名叫《驯兔记》的童话里,所有的“好学生”突然间变成一只只兔子,家长、老师则会为他们的转变由衷地感到高兴。

  “温柔、顺从、不调皮捣蛋,我们就是要把你们培养成这个样子呀!”在文章里一位老师激动地说。

  这篇短短的童话把抨击的言辞隐藏在一些浅显的比喻里。比如:“好学生”们利用耳朵长的优势,不放过班上任何同学的窃窃私语,时刻向老师汇报,或者利用比别人多一瓣嘴唇的优势,从事着班干部工作,说服其他同学赶快变成兔子。

  一个好学生哪里受过这种羞辱?更要命的是,对比之下,我发现这还真是自己常做的事情:偷偷记录不守纪律的同学名字、在班会上向全班同学侃侃而谈“不辜负老师和父母的期望”。

  我觉得自己的肺都要被气炸了。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郑渊洁的作品。在此之前,我只看过电视上关于舒克、贝塔的动画片,它和其他动画片看起来并没有太多不同。可文字里的郑渊洁不仅在讲有趣的故事,而且还在传递着一些简单却鲜明的观点。

  这是其他童话故事鲜有的特质。也许正因为如此,气鼓鼓的我才会买下那本《童话大王》,并且在之后的日子里,慢慢成为这本小杂志的忠实读者。

  很难总结我从这些小小的童话故事里收获了什么,那是一些零星却复杂的感受。“差学生”皮皮鲁的故事让我惊觉:自己原本的优越感毫无根据,成绩不好的同学也有自己优秀的一面。更多的故事则反复陈述:衡量一个人的标准有很多,而“听话”大约是最不重要的那一个。

  如今回过头来看,这也许是一次关于“平等”和“自由”的最浅显的启蒙教育。

  因为个人的兴趣,我读过不少童话故事,但郑渊洁的作品是其中最独特的一类。如果说普通的童话故事是“奶糖”,讲一些简单的小故事,希望教给孩子诚实、礼貌这些基本的品德,那么郑渊洁的童话应该被称为“糖衣药片”。他孜孜不倦地用不同的故事宣扬同一种价值观,纠正当代教育的偏差。尽管,它们被包裹在一些以老鼠和大灰狼为主角的“糖衣”故事里,读者也只是一群年幼的孩子。

  郑渊洁后期的童话创作尝试了更多宏大的题材,甚至一度有传言他的作品被美国好莱坞购买了版权。不过,我的记忆还是停留在年幼的时候看到的那些童话故事。我相信,在我初始的人生观里,它们打下了足够深的烙印。

  郑渊洁抨击当代教育的言论有很多,付诸行动的也不少。19年前,一位名叫郑正的小学生引用他的名言“成绩差的学生不一定没出息”反驳校长,被校长反将一军:如果能请来郑渊洁,就免了郑正的作业。结果,郑渊洁真的去了学校,做了讲座,郑正从此再没写过作业。

  当然,最著名的例子是郑渊洁让自己的儿子郑亚旗退学,在家接受教育。当时,我身边有不少人等着看笑话。不可否认,郑渊洁的言论有很多是偏激的,但很多人更愿意相信,他的观点只是过于强烈的反叛精神集合之后的谬论。

  但时间证明,郑亚旗和郑正如今都有了自己不错的人生。在看到这些新闻的时候,连我自己都长出了一口气——那是我赞同却无法尝试的选择。事实上,郑渊洁的童话改变了我年少时的思考和认知,但表面上我仍然戴着红领巾、别着“三道杠”,努力学习,并且依然“听话”。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反抗现实的勇气,但至少我终于知道,这样的现实并非理所当然。

  我从没有见过郑渊洁本人,却一直关注他的消息。最近,这位童话作家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起因是他在微博上建议取消小学班干部制度,因为在他看来,小学的班干部制度简直就是在“培养汉奸”。

  一名小学生在网上贴出了公开信,指责郑渊洁“刺痛了全国现在或曾经是小学生班干部的心,刺痛了小学生班干部家长的心,刺痛了祖国未来的心”。

  “您是名人,您有大放厥词的权利,但请您不要肆意摧残祖国的未来……要论此理,您才是民族罪人、千夫所指,您懂的‘有木有’!”这名小学生在公开信里说。

  多眼熟的场景——又是一个被气得涨红了脸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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