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纤指破橙的少年梦
很多个夜晚,我躺在家中的小阁楼里,看着窗外的点点星光,回想着电影画面里的镜头,大脑在极度的兴奋中一点一点地空白。
晚间的兴奋让白天的我变得敏感、暴躁。某天黄昏,狂躁的我随便找了一点茬儿,把一个男生狠狠地揍了一顿。我的班主任是一个刚刚从师范大学毕业的女生,才21岁。她赶到打人现场的时候,我已经把脚踩在那个被我打趴在地的男生的脸上。我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用眼神问她:“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绝对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扬起手,给了我狠狠的一巴掌!
她站在我的面前,和我平齐的个头,亮亮的眼睛蓄满了泪水,目光却是愤怒的、不妥协的。
她扶起那个被打的男生去医院,叫我在她房间等她。
那是一间小小的宿舍,一张铺了粉色床单的单人床,桌上有几个新鲜的橙子和一本摊开的书,墙上挂着一幅书法,字迹苍劲中带着秀气,想必是她自己写的。那是一首周邦彦的《少年游》:“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我等得无聊,抓起一张纸一遍一遍地抄那首词。听到她的脚步声后,我将那张纸放入裤兜,就那么站着,看她怎么训我。
她只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拿起一把小刀开始剥橙子。
她的手很漂亮,白皙细腻,手指修长,比例非常完美。我不自觉地抬手摸摸被打的脸,感觉到的却是她的美好。我没来由地有些羡慕那只橙子,能得到她如此温柔的对待。
“吃个橙子吧。看你,都是个大男生了,怎么还那么毛躁呀。”她伸手把我的手从裤兜里拉出来,把那个剥好的橙子放在我手里。
在我粗糙湿热的手心里,剥了皮的橙子软软地躺在上面,像她刚刚放开的手指那么柔软顺滑。
我一边吃橙子,一边看墙上的书法: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
她没有训我,关于打架的事情,她一字都没有说。“给你5分钟的时间,把墙上的这首词背下来。背得下来就回家去,背不下来就坐下来抄10遍。”她说。
我已抄了那么多遍,怎么可能背不下来?我只是不想背给她听,我选择了抄10遍。抄完后,她坚持要送我回家。
月夜星光下,我忽然闻到身边的她身上有着阵阵的橙子香味,这居然让我莫名地兴奋起来。我的脚步渐渐地变慢,而她依然轻快。小镇的街道上,晚上九点过后行人甚少。她圆润饱满的手臂在月光下完美极了,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忽然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臂。
“陈政!你怎么了?怎么这么热?发烧了?天呀!”她并没有挣脱我抓住她的手,而是用另一只手按住我的额头,月光映出了她眼睛里的自责与焦急。
当她微凉细滑的手指触摸到我的额头时,我忽然打了一个激灵。
我快速地放开她的手臂,猛地甩开她放在我额头上的手,飞快地向前奔跑。她在后面喊:“陈政!陈政!”我跑得极快,她的声音终于渐弱,然后再也听不见。
我回到阁楼里的时候,听到她在楼下说话。父母告诉她我已回家。她客气地告辞。
我抚摸着自己的身体,恍惚中,我的脑海里闪过她安静微笑的脸、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月光下饱满美好的手臂,仿佛还有那些缕缕橙香。那夜,我不知怎么,泪流满面。
第二天,我没有去学校,我害怕见到她。我天不怕地不怕,我忽然害怕见到她。
两周后,要期末考试了,我避无可避,必须去学校。
收拾心情,到了学校,我想,若是见到她应该如何是好?
在忐忑中,我听到她在上周就已经调到城里中学的消息。我不知道应该安心,还是难过。她托同学把那幅《少年游》送给我。卷轴上她写了几个字:少年抱负,非纤指新橙。
后来,我学会了书法,抄那首《少年游》,再后来,便渐渐安静,渐渐真正长大。
在那些安静抄写的夜里,我终于从这场纤指破新橙的少年梦里苏醒过来,而梦,终于也只成为一个关于少年心事的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