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男澡堂

作者:崔俊源 来源:《读者校园版》

  直到今天,我都觉得没有歌声相伴的洗澡不能称之为洗澡。

  这种特别的习惯,是在大学的澡堂里养成的。

  我所在的大学地处南方,为了照顾各地同学的害羞情绪,男女生浴室都是一人一个小隔间。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女生浴室什么样,因为我有女朋友。为什么知道男生浴室?废话,我是男的。虽然我所要讲述的是关于“肉体横陈、水花四溅”的故事,但这绝对与我女友无关,有关的都是一些臭男人,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臭男人。无论冬夏,萦绕在男生浴室门外更衣室的味道总是让人几近昏厥。每次洗澡,我都是飞速穿过这片危险的“毒区”,一头扎入一间隔间里,然后调整呼吸、褪去衣服,再找一个合适的姿态,放松身体,打开手机,接下来……

  我觉得你们可能又要想歪,然而我只是打开手机上的音乐播放器,调出几首常听的歌,放在旁边,伴着歌声扭动身子,抹上洗发露和沐浴露,轻轻地跟着哼两句。

  有时我能听到旁边隔间里的人,跟着我手机里飘出的弥漫在水雾间的旋律“吟唱”。注意我要用“吟唱”一词,是因为大部分调都不着边际,且善用假声。记得有一次我在放丹尼尔·波特的FreeLoop,我左边的哥们儿对这首歌展现了胜于我十倍的热爱,全程以略低于播放音量的声音跟唱,为假音几乎唱断了气。他的那句“OnlytimewiltellandIwillfigureout”直到現在还根植于我的脑海里,与原唱一样经典。我甚至能想象他在隔壁抹完洗发露,闭眼等着水流冲刷掉泡沫时低头唱歌的陶醉表情。

  当然并非每次都能遇上这样优秀的音乐伙伴,有时隔壁携带了优良的音乐播放设备,还偏偏咄咄逼人时,就会编织出大学男浴室里的交响乐。

  记不清是哪一次了,大概是我对面隔间的哥们儿嫌我的播放音量有些侵略的意味,他便开足马力,给周围的同学以绝对震撼的音量来了一曲TheNextEpisode。我当时被这哥们儿的社会气息所压制,只好调低音量,任他“演奏”,并且不能呼吸——虽然主要是因为笑断了气,隔壁甚至笑出了声,还大声地说“牛”。

  他开始嚣张没多久,旁边的隔间来了人,我听见隔间门板关上的声音,没有听见水声,却先听见了一首音量不小的歌曲。这次是一段钢琴前奏,哦,好像是薛之谦的《演员》。两首歌交织出了奇怪的音乐风格,还别有那么几分混音的味道。大约是对面的同学觉得旁边播放的歌曲的名字有那么几分嘲讽意味,终于调低了音量。而隔壁也充分地展现了优秀大学生的品质——互相谦让,也降低了音量。

  此时我心中暗喜,又肆无忌惮地放大音量,这次是一首巴赫的曲子。旁边的声音又低下去一些,也许是受到了古典音乐的洗礼,在默默欣赏。我偷着乐,能想象这俩人被我的音乐品位震撼到无语的表情——虽然这只是我在音乐鉴赏课上听到的曲子。

  其实我曾经也是个青涩少年,在澡堂不敢放歌,觉得悄悄才是洗澡的笙箫,水管都为我沉默。但在一个汗流浃背的午后,被我的舍友引领到“新的殿堂”后,就再也爬不出来了。

  那是个表情文静、在大学里安逸养老、偶尔跑几步都喘的兄弟,更不要说当时我们一同从篮球场回到宿舍,那简直是筋疲力尽,两个人如果是冰激凌做的,估计早已化成了饮料。我们扯开衣服,吹了好一会儿空调后,竟然又觉得有几分凉意,之前的“今天要洗冷水澡”的豪言壮语似乎已荡然无存。

  于是我们最终妥协,决定一起去澡堂洗澡。当然不是在同一个隔间,他在我隔壁,我开始抹沐浴露时就听见了TwoStepsFromHell音乐公司的Victory。这可真是令人佩服,这歌都是用在那些混剪的战争史诗电影里,而且隐约听到他压抑的歌词在咆哮。当时我还年轻,啥事都喜欢问,我忍不住向他请教:“玉哥,你洗个澡就放这召唤人打仗的歌啊。”

  他沉默了片刻,可能是觉得洗澡确实是一件平和享乐的事,竟然换了一首《当爱已成往事》。这种风格的切换让我瞬间凝固,我不敢再多言,只是默默洗澡,听着他的歌曲从《小幸运》切到《加州旅馆》,再到两三首Avicii的电音。

  澡洗毕,我先出去到浴室门口更衣,等到我亲爱的伙伴沐浴结束,他又是那样的淡然平静,似乎刚刚同歌声一起低吼的那个人不是他。

  总之,我从此深谙此道——浴室隔间内的我,可以肆意尽情地放歌,但生活里的我不可以这么做。那么为何不抓住这样的机会,在这短短的澡堂时光里,让自己痛痛快快的呢?何况我周围有那么多痛痛快快的人,不该只我一人单纯羡慕他们。

  所以我每次都会整理一份当日的洗澡歌单,然后万事倶备,带着手机赶赴澡堂。马有失蹄,大约是前几周考研的那个周末,我把手机落在了寝室,直至我走到浴室门口时才发现忘带手机。经过脑海中的一番斗争,我还是决定放弃回头重新取手机的念头,这次只好妥协于他人的歌声。

  可是等我进入澡堂才发现,今天澡堂里竟然空无一人。我顿时倍感孤独,只好找一个不太偏僻的隔间,一个人静默着洗澡,内心有几分失落。大概是太久没有尝试过没有歌声相伴了,连水流都似乎带有丝丝寒意。

  就在我快结束这次漫长且孤独的沐浴时,我听到一片嘈杂的声音闯入浴室,分散在我周围的隔间,其中有人说:“今天的考试必然是糟透了。唉,不知道考个什么鬼分,上个什么鬼大学的研究生。”

  听这话,应该是刚刚结束研究生笔试的那些学长,来这儿洗掉这些日子里的疲惫。

  另一隔间又出声了:“话不多说,一首《凉凉》送给自己和这些日子里一同奋战的战友们。”我忍不住笑出声,不忍离去,听着他放《凉凉》,心情反而好了许多。这种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状况似乎不太合适,我还是努力地抑制了一下。结果对门又说了一句“不怕,来年再战”的气话,周围的人纷纷干笑几声表示附和,他似乎有些得意。就在这时,我又听到不知谁的手机播放器里飘出来一句摩根·弗里曼的“makemoretime”,接下来就是鼓点和萨克斯。没想到这些夜夜奋战备考到天亮的同学,还如此富有幽默和艺术细胞。

  听着他们的歌声和关于未来规划的几句漫谈,我觉得头顶冲刷下的水流又变得温暖了起来,我就这么静静地淋着水等待着。不一会儿,他们离开了,澡堂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结束了沐浴,穿上衣服回宿舍的路途中,我思考着自己未来的出路,觉得无论如何,不管是工作还是继续深造,不管是在公共浴室还是在家里,都希望能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以让饱含着激情的歌声和放松的心情都溢出来,甚至溢到外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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