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时代的三个梦

作者:曾涛 来源:《读者校园版》

  异想天开侠客梦

  1989年,我还是小学四年级的学生。一位老先生在我家门口摆摊出租小人书。我家在镇上,临街。因为和爷爷很熟,老先生每次收摊以后就把五个大书箱寄存在我家。作为答谢,他允许我随便取阅他的宝贝,于是我“拥有”了一座小小的图书馆。在那个贫乏的年代,很少有孩子能享受到这种待遇。我的记忆——确切地说是我的阅读记忆,就从此发端。

  记得第一次拿到的是《隋唐演义》。那是一套连环画,精致圆润的笔触,栩栩如生的人物,仿佛为我打开了一个陌生而奇特的世界。我尤其喜欢里面英雄排行榜上的十八条好汉,到现在还记得排名第一的是李世民的弟弟李元霸,他使一对重逾800斤的擂鼓瓮金锤。看完一本,我就跟小伙伴炫耀,讲李元霸和宇文成都比武,讲秦琼卖马、程咬金的三板斧……玩伴们崇拜的目光激励我半图半字地看完了《隋唐演义》《东周列国志》《三国演义》《聊斋志异》和《西游记》。很快,我不再满足于看连环画,反倒觉得全是文字的大书看着更有劲。

  不到一年,五个书箱里的书我差不多都看完了。这时班里转来一个城市户口的同学,她经常带一些童话故事书来学校看,我就蹭着看。印象比较深的是《洋葱头历险记》和《安徒生童话》。这些西方的童话故事为我打开了另一扇窗,让我看到了中国之外还有别的国家,还有别样精彩的故事。

  正当我为书摊没有新书可读而懊恼之时,老先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套金庸的武侠小说。这是一套四本的《射雕英雄传》,比其他书受欢迎得多,常常是看了上一本等不到下一本。

  武侠对男孩子可能具有天然的吸引力吧。更早一些,李连杰主演的《少林寺》在我们这代人心中播下了对武术好奇的种子,每个男孩子的心都骚动起来,一心想要成为武林高手。金庸武侠小说的流行,则给这颗种子提供了适宜的温度,让它在我们心底生根、发芽。再晚一点,根据金庸武侠小说拍摄的电视连续剧占领了我们学校以外的生活,男孩子们开口闭口黄药师、洪七公,动不动就比画降龙十八掌、打狗棒法,乐此不疲。

  回想起来,少年时代做过的最荒唐的事也跟武侠小说有关。

  那是1990年我上五年级时候的事儿。那个时候,小学升初中无须择校,也没有升学压力,只要每个学期的期末成绩单不要太难看,父母一般都不会太在意。这种宽松的环境让我们的梦想有了实现的可能。我们一帮男孩子不知是谁从家里翻到一本《少林拳谱》,我们如获至宝,于是商量要练成这门功夫。一番议论之后,大家决定每天晚上11点等父母睡着以后到河边沙滩上去练功。具体怎么练的我已记不清了,无非就是腿上绑上沙袋练轻功,按照拳谱练招式,还要学挨打——就是站在那里被同伴用脚踹,以不倒为上。这件事最后暴露了,因为我们每天上课都打瞌睡,老师找了家长,每个人回家挨了一顿打。挨打之后我们明白了一件事:即使武功再高,爸妈打你还是一样得挨,而且一样会疼。难以抗拒明星梦

  遭遇这次失败之后,武侠梦很快被我抛于脑后。升入初中,又有一件新事物吸引了我,那就是流行歌曲。

  随着牛仔裤、口香糖的风靡,流行歌曲势如破竹,占领了中学生的课余生活。当时《新白娘子传奇》正在热播,于是时不时会在校园里听到“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四大天王如日中天,于是到处都是印着刘德华、郭富城头像的贴纸和笔记本;《雪山飞狐》好看,那么《雪中情》的歌词就传抄起来。就连我们的班会课也会变成这样:先由学习委员把歌词抄在黑板上,大家争分夺秒、奋笔疾书地抄在自己的小笔记本上,再由文艺委员教大家唱。一个班唱开了,其他班也毫不示弱,嗓门更大,于是偌大一个校园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盛大的合唱比赛场地。

  爱屋及乌,对流行歌曲的喜爱自然延伸到对歌星的喜爱。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喜欢小虎队、四大天王、周慧敏,都在笔记本上抄写当时最流行的歌曲,在寝室贴明星海报,连送朋友的礼物都是有明星头像的笔记本。更有甚者,开始模仿明星的一切:男生不再满意板寸,蓄起头发将其三七分开,这样最酷;女生也不再扎辫子,纷纷剪了短发,向港台的女星们看齐,大胆一点的还偷偷烫了发,这样最潮。而学生中最受欢迎的往往是模仿明星模仿得最像的人,从邓丽君到林忆莲,从悲情王子到四大天王,凡是港台的明星,几乎个个都有追随者。在每个少年的心中,都有一个成为偶像、成为明星的梦。

  也许是流行歌曲的歌词太浅白,不够耐人寻味,在别人都还沉迷流行歌曲、做着那个年龄特有的不切实际的明星梦时,我却开始移情别恋。不知从何时起,我又开始对宋词感兴趣,起因是有同学从家里带来了一本《宋词鉴赏辞典》。之前读的金庸小说里就有很多诗词:《射雕英雄传》里岳飞慷慨激昂的《满江红》,《神雕侠侣》中元好问柔肠百结的《摸鱼儿》和苏轼如泣如诉的《江城子》,《侠客行》里李白那首荡气回肠的《侠客行》……这些诗词在我读小说的时候不知不觉扎下了根,以至于每当我看到“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就会想到风流倜傥的陈家洛;想起瑛姑,脑中就会浮现“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的句子;读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眼前就是阿九那幽怨的眼神……可以說,武侠小说为我进一步阅读诗词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底子。当时流行的琼瑶小说也颇爱引用诗词,两位作家把我对宋词的兴趣激发到了顶点,自此一发不可收。我找来一个笔记本,把自己喜欢的诗词一首首抄下来,半个学期下来,竟也抄了大半本!当别人继续追星、大唱流行歌曲时,我却一门心思扑在了诗词上。半途而废作家梦

  20世纪90年代初,中专要比大学吃香,因为中专学制短,出来就可以工作,而且多是包分配;读高中则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大学对农村人来说更是遥不可及。我庆幸自己选择了后面一条道路,顺利升入了县一中。

  文理分科时,我选择了文科,原因自然是兴趣偏好。宋词和武侠小说这看似毫不相关的两样东西,因为机缘巧合,在我身上融合在了一起。它们不仅使我领略了文字之美,还让我看到了大千世界里纷繁复杂的人和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情。

  读文科需要很大的阅读量,幸好学校里的图书室满足了我的这个需求。从《黑骏马》到《平凡的世界》,从《红楼梦》到《史记》,从《牛虻》到《红与黑》,借到哪本读哪本,一路读下来,阅读量竟也颇为可观。

  读的书多了,我对写作也越来越感兴趣,开始尝试第一次写诗,第一次交笔友,第一次向杂志社投稿,第一次参加征文比赛……不安分的心又有了一个小小的梦想——如果我自己能写书该有多好!算起来我尝试着写过两本书——如果也算得上是书的话——一本是小说,另一本是一首长诗。

  小说只开了头,没有完成。那是一本武侠小说。当时古龙小说打破了传统,俨然与金庸小说分庭抗礼,文科班里也是金庸和古龙各有拥趸,常为谁更高明吵得不亦乐乎,甚至有古派粉丝自己写了一本武侠小说。虽说篇幅不长,但模仿古龙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班里还有一个人被热血冲昏了头脑,发誓也要写一本金派风格的小说。那个人就是我。我清楚地记得从书名到主角再到故事,着实费了点心思,还给它起了一个无比豪气的名字——《风华绝代》。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原因是古派那个同学的大作《剑花·烟雨·江南》被同学发现其实就是古龙的作品,于是我的小说就再也没有了下文。

  诗倒是写完了。说起写诗这件事,它其实和两个事件有关:一是那时刚读完拜伦的诗体小说《唐璜》,二是电影《泰坦尼克号》的上映。《唐璜》不仅满足了一个少年所有的诗意情怀和冒险想象,更让我对十四行诗如痴如醉,以至我恨不得把见到的所有文字都换成十四行诗。《泰坦尼克号》在当时轰动一时,不知引发了多少情窦初开的少年浪漫的幻想。就影响力来看,说它是那个时代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恐怕也不会有人反对。在这两个因素的叠加影响下,我突发奇想,有了将电影改写成十四行诗的念头。凭着记忆,我将一个个场景从画面转换为文字,再从文字转换为诗行,同时还要考虑押韵和字数。在我写作的时候,《唐璜》中海黛与唐璜相见的情景与电影里杰克和露丝相见的场景重合叠加,让我难以区分。就这样凭着一腔热情,大约一个月后,我完成了这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

  作家梦在繁重的学业负担和高考压力下不堪一击。高中生活其实是紧张而忙碌的。我所在的学校是封闭式管理,加之周末补课,我们每个月只能回家一次。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老师们在分科之后就在我們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个词——大学。从这个词里,我朦朦胧胧地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压力虽不小,却也产生了无穷的动力——对未来的憧憬让人跃跃欲试,我产生了想要去看看外面更大更精彩的世界的冲动,至于外面是什么地方,有些什么则根本没有去想过。改变现状的路只有高考,于是,年轻的心又有了新的梦想——大学梦。

  当然,这是另外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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