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想做的事

作者:李松蔚 来源:读者校园版

  一个学生告诉我:“我渴望放假。我有许多想做的事,只是没有时间。”

  “你想做什么事?”我问他。

  “太多了。我想学一些技能,还想看好多书。可以出门旅行,有很多想去的地方。待在宿舍也很好,就算什么都不做,硬盘里攒的电影也够看一年的了。”

  我说:“哇,你有这么多想做的事,从哪一件开始呢?”

  他说:“哪一件都可以,但是没有时间。”

  “假设奇迹出现,你有了无限的时间呢?”我问,“总要先从一件事开始。”

  “无限的时间……噢,”我注意到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那光芒迅速又暗淡了下去,他看起来开始烦恼、纠结,“先做哪一件呢?感觉也没什么差别,是啊,总要选一个的。”

  他沉吟了一小会儿,说:“我想先出去旅行吧。”

  “想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哪里?”我不依不饶地问。

  他摇了摇头,说:“想这种事情有意义吗?我又不可能真有时间。”

  “想一想嘛,”我说,“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假设。”

  “好吧。”他勉为其难地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可是我也没那么多钱。如果有钱又有时间,我倒是想去欧洲,把每个国家玩一遍。但这种空想有什么意义?”

  “去欧洲的话,你会从哪一个国家开始?”我还是同样的问法。

  我注意到,他在讲自己的愿望时,常常会用一种很模糊的说法,目标是以集合的状态出现的,而不是排好顺序地一个接一个。“一些技能”“好多书”“每一个国家”,这些说法对于他似乎有特别的重要性。一方面愿望很强烈,另一方面这些愿望永远不会被提上日程。

  他有点儿恼怒地说:“这么问下去是干什么?我也不可能真有钱!”

  他用预算来限制思考。我换了一种问法:“按你现在的预算,你可以去哪儿?”

  他苦笑了一下,说:“哪儿都去不了,只能在北京城里逛逛。”

  “北京城里有你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也有,很多地方都想去。”他还是那种回答。

  “第一个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他陷入了沉默,两只手不安地合在一起,脸色也凝重起来,似乎意识到这个问题不容回避。过了好几分钟,他小声地开口说:“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然后,他抬头看我的脸色,用一种询问的语气说:“去……去玉渊潭公园看樱花,算不算?”

  他的脑子里有那么多的想法,但是从一开始谈话到现在,经过十几分钟的纠结和躲闪,才能说出一个具体的目标。那个目标就好像刚刚诞生在他的脑子里,头一次被捕捉到,以至于他用了一种相当不确定的语气。我说:“你似乎对这个答案没什么信心。”

  他说:“嗯,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第一个想去的地方。”

  我问他:“你是怎么想到玉渊潭的?”

  他挠了挠头,说:“几个同学前几天刚去过,我在赶作业,就没去。但我觉得这个季节应该去,如果再等花就谢了。主要就是有花吧,我也说不清那里还有什么特别的。可能还有其他更想去的地方,我一时没想到。想到的那些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一个缺乏底气的答案,然而这才是他的真实答案。在这之前,他以为有很多美好的想法,那些想法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它们还只是“想法”而已。不费力气地想一想,一个人足以在头脑中游历全世界,足以做成一切事,成就一切美好的可能,“没有时间”就是最好的堡垒。一旦这个堡垒被攻破,里面的种种美好就必须接受现实的风化。他经历了一系列排除法,花了很长时间。不是没想法,而是想法太多,但哪一个都不如以前的光彩照人了。

  理所当然,第二次咨询时他告诉我,他去了玉渊潭。再怎么没时间,也不至于连去一趟公园的时间都没有。事实上,我们上午谈完话,中午吃过饭他就去了。“比想象中失望。”他说,“全是人,到处逛了一通,没什么意思。”这很好,起码他失望过了。我问:“第二件想做的事是什么?”他笑了,这次回答得相当确定:“我想去看一场话剧。”

  “许多想做的事”是一种最常见的防御,让人自以为充满了目标。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永远在抱怨“没有时间”。你永远没办法找到足够的时间,完成许多事情。所以,有许多想做的事,大约等于什么都不想做;只有在想如何具体地做一件事时,才是真的想做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