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关键

作者:咸贵人 来源:读者校园版

  上课睡觉睡得连下课铃声都听不到,所有“违规”的事情都像人生中意外偷来的时光一样,闪烁着侥幸的甜蜜。好学生前途无量,坏学生光芒万丈,这大概就是当年偏激的价值取向。别人家的孩子永远在你之上,他们聪明、善良,你应该被关禁闭,好好思量如何迎头追上。

  很不幸,我是一名差生。差到什么程度呢?高三开学第一次摸底测试,成绩排名倒数第二,暗自庆幸还有人垫底时,发现那名学生是因为所有的答题卡都涂错了所以成绩无效。我站在班级排名的成绩单前,感觉未来就像所有的人看我的眼神一样,鄙夷中带着一丝怜悯。

  慌不慌?慌。但俗话说“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事已至此,干脆每天依旧睡大觉。就连“排火车”似的回答问题,到我这里所有的老师都会默认跳过。别人都放弃了我,我突然开始努力难免显得有些突兀,索性算了吧。

  这种状态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好想了想,大概是从第一次逃课开始,或者是从频繁地被请家长但无济于事开始,再或者就是从坐到这个特殊的座位开始。

  高三那年,我夹着辅导书,坐到了最后一排。那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排,而是和最后一排还隔着两排空地的、直接能靠着教室最后面的墙、独立出来的最后一排。一个人独占一排,享有一张桌子,被空气里近墨者黑的味道隔绝开来。也好,省得有人打扰;也好,省得拖人后腿。

  也不是没试着努力过,但落下的功课太多,别人都太忙,干脆就破罐子破摔。直到他来到班里,一切开始改变。

  这不是落魄差生爱上成绩年级第一的高富帅,从此奋起直追的励志故事,而是一个普通平凡的老师拼命找茬的故事。

  张老师特别土,戴着眼镜,干瘦干瘦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像只风筝。他教政治—一门无聊、枯燥、毫无技术含量、只剩背诵概念、在考试时玩阅读理解的科目。他来到班里的第一天,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在我熟睡时敲我的桌子,喊我站起来回答问题。

  要知道,那个时候的我已经很久无人问津,就像从教室里消失了一样。我站起来,晕晕乎乎的,连在上什么课都有些模糊,自然是一问三不知。他笑了笑叫我坐下,说:“这位同学看得清板书吗?上课时要注意听讲!”我“切”了一声,便不再作声。

  高三那年的课已经没有什么新的学习内容了,每天的上课内容都是讲解做完的卷子,大家“排火车”绕S形,依次站起来回答问题。原本到我的时候会自动跳过,但张老师不依,一定要我也加入这种无聊的循环中。在被点了几次名之后,我上他的课时开始紧张起来,早早数好顺序,准备好轮到我的那一道题该如何解答。几个月来,我第一次有了要上课的感觉。

  政治毕竟简单,在抄过几张卷子后,我已经大概知道了哪道题该在书上的哪个位置找答案,上课还能应付过来。一次政治考试,我坐的位置离讲台远,在厚厚的辅导书背后,我偷偷地做开卷考试。不知是因为大家都是闭卷而我一直抄书的关系,还是狗屎运突然降临,发卷子那天,我居然考了全班第一。

  以前考完试,张老师从不在班里读成绩,但这次他站在讲台上,第一个叫到我的名字,我站了起来,他说:“全班第一。”一片哗然,我穿过教室最远的竖直距离上去领卷子,他站在讲台上对我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

  果不其然,大家开始窃窃私语,说我肯定是抄的。我想了想,我确实是抄的,也不好回嘴。经常考第一的女生看着我,挑衅地说了一句:“卑鄙无耻靠抄袭,居然抄了个第一。”我笑着对她说:“有本事你也抄啊!”她说:“我不屑,也干不出这么无耻的事。”她身边的小姐妹也纷纷朝我翻白眼。我深呼吸一下正准备发作,张老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突然说了一句:“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胡说,她的理解能力很强,是不是抄的我能看出来。”我吓了一跳,心想张老师是不是瞎了眼,我就是抄的书啊。张老师喊我去他的办公室,还给我洗了个苹果,叫我坐下跟他聊聊。我心想这次完了,又要开始听他苦口婆心的劝导了。但他张口就说:“其实你闭卷也能考成这样的。”我一惊,既然他知道我是抄的书,刚才他为什么不揭穿我,还帮我解围?他好像看穿了我,慢慢地说:“没有人能放弃你,除非你已经放弃了自己。皇冠能不能代表一切,还得看你是不是活在这座城堡里。说一句不好听的,连鸡头都当不上,还想着自己能做一扇漂亮的凤尾?回教室吃个苹果清醒清醒,别让我对你太失望。”

  这些话我一直记着,时至今日再想起来,依然觉得醍醐灌顶。“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就是当年的我,在所有的负能量下隐藏着一颗因为畏惧而不敢前进的心—反正没有人对我抱以期望,我又何苦为难自己。堕落有时候不是自甘的,而是你不知不觉一步一个坑地把自己推入了这个深不可测的洞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悲叹这个世界没有人来救你,却忘了这个坑根本就是你自己挖的啊。

  我回到教室,默默地吃着那个苹果,凉凉的、酸涩又清爽的感觉直击我的心口。抬起头看到别人都在努力,而我坐在教室的最后,吃着张老师给我的苹果。

  张老师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借口—“为了不让他失望”,我开始厚着脸皮去向学习好的同学借笔记,向他们请教问题;在课堂上“排火车”回答问题时,我主动站起来抢答。其他老师一开始露出诧异的目光,到后来是欣慰的笑容,甚至有好几位曾经不断批评我的老师,在我去办公室请教问题时还私下给我开小灶,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解题目。当你想做一件事的时候,没有人会主动给你让路,你自己要披荆斩棘地开辟出一条路。我挑灯夜读,每天只睡几个小时,中午抓紧时间睡一会儿还屡次被鬼压床。我猛然意识到就快高考了。队伍最前方的人尚且兢兢业业,最后面的同学虽然嘴上说着放弃,但整日抓耳挠腮、想方设法。只有一座独木桥啊,既然没有直升机,你不想被挤下去,就一定要努力占有一席之地。说快也快,距高考还有三个月时,我的+成绩从全班倒数第一名变成了正数第十几名,政治成绩拔尖。但哪有那么多捷径,你再努力,奇迹毕竟屈指可数,两年的时间差,别人一步一个脚印,你怎么可能用最后一年就能轻而易举地追赶上?我的成绩很不稳定,铆足了劲儿,高考也不过勉强考上了一所不入流的大学,但情况已经比之前好了太多。

  大学毕业后,我曾回母校看过张老师,他依旧干瘦干瘦,眼镜片上又多了几个圈,见到我时笑呵呵地问我:“最近过得怎样?”我每次说感谢他的话,他都淡淡一笑,说:“你要感谢你自己,忘了我们学过的外因和内因了吗?外因只是表面原因,内因才是根本原因。没有人能左右你,除了你自己。”后来我才知道,当年政治第一次考第一名,是张老师故意错判的,很多大题不应该给我满分,他都给了满分。他说很多学生并非不可教,而是失望太多次的老师忘记了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就像他们也忘记了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一样。没有人天生愚笨,没有人愿意放弃自己,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要知道春天已经悄然等在冬天身后。

  我经常想起张老师当年的话。在我高中最叛逆、狂妄又脆弱不堪的时期,是他伸出了手,在太多的严声呵斥和失望放弃中,给了我最初的掌声,让我相信要成功地为自己谱写出命运交响曲,最关键的只能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