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批判

　　“你必须郑重、严肃、诚恳地向大家道歉。”少年的表情认真，站在主席台上，趾高气扬。我低头垂眉一看，台下密密麻麻地坐着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

　　我有些发蒙，问：“我为什么要道歉？”

　　“为什么？你不知道你犯的错误有多么严重。”少年言辞激烈地批判。

　　我在脑子里把最近一周的事搜索了一遍，还是不清楚自己到底什么地方不对：“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还未听完我的话，少年就爆发了：“亏你还是老师，天天教导别人，却连自己犯了什么错都不清楚，有过是过，改过无错，不知错，是最大的过。”

　　我一直没有认错，主席台上的少年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他拿起一堆资料，狠狠地扔在我的面前，说：“睁大眼睛看看吧，看看你有多么恶劣。”

　　我弯腰捡起资料，还未打开，那个少年接着质问：“你会写几个字，就敢在文章中如此丑化我，丑化大家，你说，你是不是有罪？”

　　我没有回答。如果真的在文章中诋毁了别人，还被人家抓了现行，无疑，这是有错的。

　　“你不在家，我用你的电脑上网，你回来就大发脾气，说未经许可擅自行动是不道德的，还在文字中说我没有礼貌。那么，请你回答，你未经我的同意，偷偷看我写给女生的信，这是有道德的事吗？请回答我。”

　　“你说男生要大气，那么请问，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去翻一个孩子的书包，看他写给一个女同学的信，这种行为跟大气有一毛钱关系吗？”

　　“至于你说我脾气暴躁，我很好奇，如果科学能证明有先天的脾气暴躁，那么我无话可说；假若不能证明，请问一下，我到底是受谁的影响？”

　　“我不就是忘记整理房间了吗？到你那里，怎么就成了‘一屋不扫，扫不了天下’？至于吗？再说你的窝也并不比我的房间整洁到哪里去吧？”

　　“我爱吃什么，那是我的爱好，如同你从来不碰臭豆腐，为什么在你的文字中我就变成了‘挑食’？”

　　“我一年过一次生日，想跟同学们多玩一会儿，你为什么三番五次在同学们面前提醒时间？你文字中说，出来混，面子是互相给的；你又教育我，要尊重别人，不论自己喜不喜欢。好笑得很，你顾及我的面子了吗？”

　　“你说我叛逆，我是不承认的。你也说过人要有自己独立的思想，你要我怎么做？一切的一切，都是你们教育的，我有错吗？”

　　“你在一篇文章中说我‘善良，但是马虎’，请不要如此啰唆。善良，是我原有的；马虎，却是你强加于我的。我不想做，不代表我不知道，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少年指着我，一件件证据翻出来，我无法狡辩。

　　“我坚持了，你说我不懂放弃；我勇敢了，你说我不会动脑子；我拒绝的时候，你则在文章中觉得我不会妥协……就凭着你的一张嘴，难道因为你比我吃过的饭多，道理就全在你那里了？你会写字，是你的能力，但是请牢记，那不是你可以随意诬陷人的手段。我的不好，都是你的错。”

　　我越发低下自己的头，眼睛盯着脚尖，不敢面对他的责问。

　　少年对着台下的观众大声说：“你们觉得，他该不该道歉？”

　　“必须道歉！”声音快要掀开房顶。“这里，不止我一个被他诽谤过，请大家一起来揭发他吧。”

　　一个瘦小的女生站起来说：“你在公共汽车上，看到我没有让座，就写文章说现在的孩子没有礼貌。可是你看到我周末去敬老院打扫卫生了吗？我当天肚子痛，没有让座，你为什么在文章中说我是装睡？”

　　话刚说完，另一个女生又指着我说：“体育课上跑5000米，我跑不动了，你一个劲在边上叫嚷要我坚持，我坚持不下去，为什么在你的文字中就变成喜欢放弃？难道一定要跑得进医院才是勇敢？”

　　一个孩子走到了我身边说：“我就是喜欢周杰伦，怎么了？为什么喜欢他就是堕落？没有法律说喜欢周杰伦就是没有追求吧？”

　　又有孩子站起来指责：“我玩网游就是不务正业，你玩石头就是爱好？你当年不也是熟悉‘魂斗罗’的所有关卡吗？”

　　“你写的文章，我不喜欢，全是说教，都很无聊，凭什么我就要看？当年你爱武侠小说，如今我怎么就不能看看《盗墓笔记》？什么地方规定武侠比《盗墓笔记》高雅？”

　　……

　　越来越多的孩子加入到批判的行列中来，面对滔天的指责，我快要崩溃了，这时，一个孩子一边呼喊“让他道歉”，一边拿起桌上的课本扔了过来——

　　我醒了，汗水浸湿了枕头。在这个梦里，我被一群我教育过的孩子包围，他们严厉批判我在文章中丑化他们的恶劣行径。

　　天亮后，我把这个梦讲给了主席台上的那个少年——我正在读初二的侄子。听完这个故事，原本以为他会笑笑或者说好玩，可等待我的却是沉默。半晌，他才说：“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没等我回答，他转身去了书房。

　　那一刻，我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