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成为鲁西西

作者:袁洁 来源:读者校园版

  20年前,一个小姑娘偷偷翻看表哥的书,她第一次拿起一本全是字的书,有点吓坏了——之前她看的书全都是有图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能力来阅读它,然而她很快被深深吸引住了,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五个苹果折腾地球》,在《童话大王》连载的第二篇。

  当然,那个姑娘就是我。从此,我成了《童话大王》的忠实粉丝。我拿着杂志跑到楼下的印刷工厂问下班的工人:“第二个字怎么念啊?”我以为他们每天在做排字工作,理应认识所有的字。封底显眼位置印着本杂志唯一撰稿人的名字。那些工人嘻嘻哈哈,才不把小孩儿的问题当回事,他们随便瞧了一眼,就说:“yuanjie,和你的名字一样啊!”我很生气,再也不想理他们了。怎么可能?明明不是一个字嘛!

  直到我自己在课堂上学到“渊”这个字,才确认了它的读音——之前我对所有人告诉我的读法都将信将疑。郑渊洁和《童话大王》,是我真正意义上的阅读的起点。认识了鲁西西和皮皮鲁、舒克和贝塔,去魔方大厦、红沙发音乐城,登旗旗号巡洋舰……我才知道,世界上其实有另一种想象,主人公不是王子公主,而是和我一样平凡的小孩儿;故事也不再是除奸除恶成为英雄,而是不断遇见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事。

  离经叛道的思想似乎是追逐光怪陆离的故事途中的偶然收获。除了童话中潜移默化传达出的观念外,每一期《童话大王》都有郑渊洁与皮皮鲁或鲁西西或其他什么人或动物的对话录。所谓“对话录”,其实是郑渊洁一人分饰两角,对当时与儿童和教育相关的一些时事进行讨论,颇有柏拉图的遗风。在我看来,这些离经叛道绝非暴力或具有破坏性,反倒是包容且有建设性的,源于开放的心灵和不受禁锢的思维。

  想起来,小时候我第一次用零花钱买了一本书:《鲁西西全传》。这是一本写给女孩子的书——后来我还买过《皮皮鲁全传》,把它借给一个我喜欢的男生,可他竟没什么兴趣,于是我就不喜欢他了。

  鲁西西不像调皮大王皮皮鲁,她是大人眼中的好孩子,胆子也不够大,但她遇到的好玩的事一点也不比哥哥少,她奋勇保护罐头小人、嘴含龙珠获得游泳冠军、在309暗室探险……她好像时刻对世界敞开胸怀,于是世界也向她敞开。

  20世纪90年代初,有人说我们是祖国建设的接班人,是21世纪的主人,人人都在关心我们的“未来”,但几乎没有人在意我们的“现在”。是郑渊洁说,小孩儿也应该被尊重,应该拥有自由、享有平等;是郑渊洁说,大人并非无所不能、永远正确,相反,大人常常不如小孩儿……是郑渊洁让我知道,原来我们在学校被教导的那些并不是天然的真理,在另一种解读下,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丧失了光环,甚至缺乏逻辑。

  如今,我也终于长成一个总在郑渊洁的语境中被批评的“大人”。我又喜欢上了很多作家,他们的文章有的比郑渊洁严肃,有的比郑渊洁调皮,他们都是好玩的人,也都是深刻的人。我想,一个人最初的阅读经验也许将影响他今后的阅读品位。

  费劲地从某个阴暗的角落拉出一个纸箱,我像老朋友一样拍拍上面的尘土。从小学到大学期间购买的所有《童话大王》,一期不落地留在这里。无数次我想找时间将它们全部重新读一遍,却从来都没有时间——小时候总嫌时间过得太慢,从一年级到六年级竟那么漫长,长大后却再也没有这样的奢侈。多么可怜的“大人”!这样的大人,每当最伤心难过的时候,就会想起玻璃城的乐乐乐,希望所有的人都是透明的玻璃人,这样就不会再有欺瞒、误解和伤害。

  无论搬多少次家,我都会把这个箱子留着,让它时刻提醒自己必须充满想象力、坚持独立地阅读和生活。郑渊洁曾经反复告诉他的读者,想象力和独立性有多么重要,一个丢失了这两样东西的人有多可悲。

  很多年很多年以前,一个现今已面目模糊的孩子用稚嫩的声音庄严地说:“我相信这个世界一定有许多出口,我们走过去,就能到一个完全不同的新世界。”记忆中,小小的她时刻都没有忘过寻找这所谓的通道,她排除万难,无视所有的嘲笑与非议,在许多地方都找过,比如书桌抽屉里、下水道口、屋顶上、流浪猫的窝里、奶奶的义齿里……我喜欢那个孩子,真心不愿意她变成一个太过糟糕无趣的大人。

  看到网上有人说:“小的时候,我觉得那些想成为公主的女生目光都太短浅,我想成为鲁西西。”瞬间,笑得要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