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头丸“西游记”(三)
编者按:姚头丸(儿子)陪爸爸去美国读研究院,从此开始了一段新的旅程。本期继续刊载姚头丸“西游记”系列故事。或许大洋彼岸的这种教育方式能给读者以特别的启示。
十月将尽,松鼠的忙碌已告一段落,雪来过两回,却总在第二天融化,高原小城的阳光是尽职的铲雪夫。
开学至今,也不过两个月,我们受学校邀请第五次踏进校门,若连其他活动一起算,则超过七次。走学校如走厨房,由此可见家长与老师手牵手护持孩子学习的用心。这一点台湾很欠缺。我也无法解释何以在这里施行起来稀松平常的观念与作为,一旦搬回台湾就变质、扭曲甚至造成灾难。
今晚是四年级音乐会,3个班69个小朋友都会上台,合演一出音乐剧。这也是台湾没有的活动,我们必须送姚头丸去,自然去当鼓掌大队队员。
看来,这是他们每个年级的例行活动。开学不久,在五花八门的资讯中曾看到一张关于音乐会的单子,什么日本民间故事改编……合唱……希望扮演的角色……之类,我们没弄懂,以为要另外排时间参加,没想到指的就是这出音乐剧。
这所学校真是不厌其烦地跟家长联系,任何计划、活动、课程、校务都会通知家长,连一个老师要去受训也发张小单子告知。刚开始我们觉得头昏眼花。在台湾,把小孩送进学校后,除了学校日,家长几乎不再踏进校门(有的是家长很忙很忙,有的是学校不欢迎)。这里却相反,爸妈不常去学校、不做义工是不对的。度过初始的不习惯后,我们很快调整心态,接受学校召唤,像其他家长一样站在学校旁边,与学校结盟,形成孩子成长与学习路上的坚强伙伴。
音乐会晚7时开始,需6时30分到校。一拐进学校所在的那条路,就发现两旁停满了车子。
我问姚头丸:“你扮演什么角色?”
他抓耳挠腮:“嘶,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讲。”
我瞪大眼睛:“都要上台了,还不知道怎么讲?太离谱了吧,可见你没弄懂!”
他支支吾吾:“不是啦,唉,我不知道怎么讲!”
姚头丸去教室集合、准备,我们直接去礼堂。
学校受限于场地不够,礼堂“一鱼四吃”,既是集会演出的场所,也是体育馆—下雪时在此上体育课,四个升降篮板升到天花板上,更是每天吃午餐的餐厅—折叠型桌子锁在墙边根本看不出用途,一拉即是长桌。分两梯次用餐,11∶30及12∶00。此外也是每天放学后,安亲班的活动教室,讲台上摆桌子可吃点心写功课,篮板降下也可运动。安亲班委托外面经营,一次需13美元(3∶38pm~6∶00pm),收费颇高。
场地多元使用的前提必须是每个使用者都能自律,遵守公德。这部分,确实已是他们生活中自然而然的修养。即使在无人看管的户外,宽阔公园里的游戏区、烤肉区、草地、沙地亦看不到狗屎、果皮、罐头、面纸、塑胶袋、烟蒂、痰与鼻涕(可能因气候干燥分泌物产量锐减)等垃圾,显示当地居民自我管理与公德的高度。
这一点,我非常非常羡慕。在台湾,“公德”一直是社会发展的致命伤。我们常在假期去附近几所小学运动,无一例外,每所校园皆可见到校外人士乱丢的垃圾,满坑满谷,连尿布都有(可证明这不是在校师生用品)。来运动的人都是附近居民,多半也是学生家长,如果做爸爸妈妈阿公阿婆的连垃圾这种小东西都丢给学校处理,老师看在眼里岂不心灰意冷?第二天上学,学生得打扫脏乱的校园,心里也会愤愤不平:“哼,又不是我丢的,为什么要我扫?”扫得不干净被老师念叨几句,更气:“要烂大家一起烂,别人丢给我扫,我也要丢给别人扫!”—这不就是我们的现状吗?可叹的是,这情况已持续二三十年了。
让我们回到温暖的礼堂:入口处有学生发节目单,简介剧情,并列出指导老师及演出学生的名字。我一进去,吓一跳,怎么这么多人?这些人晚上都不煲电话粥、不看谈话节目、不关心政治吗?
大约三百个座位都满了(请原谅我这个无聊人士,我到哪里都会数出席人数),除去教职员,其他都是学生家人。后面与侧面有两台精巧的录影机挂在脚架上正在待命,大人前后左右地打招呼,小孩也各自谈话,气氛温暖、轻松,没有人大吼大叫或跑来跑去。
7点,校长简单地致词,接着欢迎四年级所有的小朋友出场—不需罐头掌声,所有人热烈地鼓动双手。
舞台上悬挂幕布,富士山图案。学生分为4组,一组吹笛子,一组负责朗读故事,一组合唱兼舞蹈,一组敲奏木琴,音乐老师指挥。
担任要角的学生穿和服,跳舞的女生穿芭蕾舞衣,其他的穿平常衣服。他们利用两个月有限的音乐课分组练习,看得出来还未达到整体和谐的水准,然而,学习的意义大过演出效果,孩子们个个认真地融入演出,结合故事、音乐、舞蹈、合唱,一段接一段,能不凸槌(搞砸),已经不错了。
其中,我注意到担任朗读故事的那一组,有一位高瘦男孩,说话的声音特别低,而且很慢。我立刻明白这是老师刻意安排的,让一个说话结巴、几乎不可能跟舞台产生关系的孩子,有机会站在台上对满堂观众证明自己可以克服困难。我的心紧紧一揪,感到好大的温暖,我若是这孩子的妈,看他那么专心用力一字一句地读,此时一定泪流满面,回家会抱着他说:“你做到了,很了不起,我们以你为傲!”
我想,这就是教育所显示的高贵力量,告诉有困难的孩子:“没关系,慢慢来,老师等你,我们也为你准备机会。”而不是如我们所听闻的:“这孩子根本不行,每次班上的总平均分都被他拉下来,你们最好换到后段班,对大家都好。”
多少孩子欠的就是这句话:没关系,老师等你!
礼堂里另一个吸引我注意的是家长的反应,尤其是他们手中的数码相机与录影机,简直比“灿坤”陈列柜或此地的Best Buy目录还酷炫,此起彼落的按快门声,使这温馨礼堂洋溢着浓浓的“粉丝”味。基于上次颁奖的教训,这回我亲自拍照,即使只照到屋顶也比什么都没有好。
姚头丸在合唱组,这组也需表演一些舞蹈。当前面的芭蕾女生翩翩起舞时,我终于看到站在后面的7个男生,举起手中白纸剪成的白云,做出抖抖抖、抖抖抖的动作。
难怪他不知道怎么讲,原来他是富士山上的一朵白云。
半小时的演出结束了,老师领着孩子们谢幕,颇具专业架势,孩子们的答礼方式亦有板有眼。家长的掌声夹着叫好声,久久不停,这对孩子们来说真是莫大的鼓励,能站在高高的舞台上感受观众的热情与掌声,刹那间会激出荣誉感与信心。当然,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对老师的鼓舞,即使他的心冷如冰,面对满座家长的掌声也会融化,会被人与人之间最真挚的能量充满,会接收父母传递给他的感谢与欣赏,因而对工作产生无限的感激与成就感。接着,自然而然对满座家长说出这段话:
“他们非常认真地练习,做得很好,我以他们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