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与写作

作者:贝蒂·史密斯 来源:《读者校园版》

  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在布鲁克林长大的孩子,大多对感恩节有温馨的回忆。那一天,孩子们穿上各式服装,戴着廉价的面具,四处扮“流浪儿”,四处“捶门”。

  弗兰西会精心挑选面具。她买了个黄色的中国面具,上面有薄薄的中式长须。弟弟尼雷则买了个粉白色的死人头面具,上头是咧嘴笑的表情,露出黑色的牙齿。爸爸约翰尼在最后时刻赶到,给两个孩子各带回一个便宜的牛角罐,红的给弗兰西,绿的给尼雷。

  街上挤满了戴面具的孩子,一个个晃荡着他们的牛角罐,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有些孩子家里太穷,连廉价面具也买不起,就用烧黑的软木塞把自己的脸涂黑。家里有钱的孩子穿的是从商店里买的服装,有薄薄的印第安服装、牛仔服、荷兰女佣的粗棉服装。有一些孩子比较马虎,胡乱找了件脏衣服往身上一套,权当化装。

  到了中午,一切都会结束。他们回到家中,美美地享用感恩节大餐,有炖肉,有自制面条。下午,大家听着爸爸缅怀他童年时过感恩节的往事。

  感恩节的时候,弗兰西生平头一次撒了个精心编造的谎。

  感恩节前一天,弗兰西在教室里做练习。4个被选中的孩子会上台朗诵一首关于感恩节的诗歌,手里拿着感恩节那日的象征物。一个孩子手拿着枯干的玉米,另一个拿着火鸡爪子(代表整只火鸡),还有一个孩子拿着一筐苹果,最后一个孩子拿着小碟子那么大的值5分钱的南瓜馅饼。

  朗诵表演结束后,火鸡爪子和干玉米被扔进了垃圾桶。老师会把苹果带回家。她问有没有人要那个南瓜馅饼。30张嘴都在咽口水,30只手都想举起来,但是没有人举。有些孩子很穷,很多孩子很饥饿,但是孩子们都有骨气,不肯接受施舍的食物。由于没有人举手,老师让大家把馅饼扔进垃圾桶。

  弗兰西这时候忍无可忍了。那么好的馅饼怎么能扔?她还从来没有尝过南瓜馅饼呢。对于她来说,只有那些乘坐着华盖大马车的人和那些印第安勇士才可以吃这馅饼。她太想尝尝了。她灵机一动,想出一个谎言来,于是举手了。

  “我很高兴这馅饼有人要。”老师说。

  “我不是自己要。”弗兰西撒起谎来,故意露出自豪的神情,“我知道有户人家特别穷,我想把馅饼给他们家。”

  “好的。”老师说,“这就是感恩节的精神。”那天下午,在回家的路上弗兰西就把馅饼吃了。不知是良心受谴责,还是味道不熟悉,她并不喜欢南瓜馅饼,吃起来味同嚼蜡。下一个星期一上课前,老师在大厅看到弗兰西,便问那户贫穷的人家是不是喜欢那个馅饼。

  “他们很喜欢。”弗兰西说。她看到老师似乎很有兴趣,便添油加醋起来,“这户人家有两个小女孩,金色的鬈发,大大的蓝眼睛。”

  “还有呢?”老师接着问。

  “还有……还有……她们是双胞胎。”

  “真有意思。”

  弗兰西心血来潮,接着说:“其中一个的名字叫帕梅拉,一个叫卡米拉。”

  “她们家很穷很穷?”老师问。

  “是的,她们家很穷。她们都3天没吃东西了。医生说,要不是那馅饼,她们都没救了。”

  “这么一个小馅饼,”老师轻轻地说,“却能救两条人命?”

  弗兰西知道自己这个谎撒大了。她痛恨自己这么鬼使神差地撒了弥天大谎。老师弯下腰来,搂住弗兰西。弗兰西看到她的眼里有泪。弗兰西崩溃了,悔意如潮水般涌来。

  “这都是谎言,”她坦白承认,“是我自己把馅饼吃了。”

  “我知道是你吃的。”

  “您别写信到我家。”弗兰西央求。

  “你有这么好的想象力,我为什么要惩罚你呢?”

  老师和颜悦色地跟她解释了谎言和故事的区别:“人们说谎是因羞愧或怯懦,而故事则是对现实的提炼。只是你讲故事的时候并不是按照实际情况来讲的,而是按照你想象中的理想情况来讲的。”

  听老师这么说,弗兰西如释重负。后来,她就养成了说话夸张的习惯。遇事她不是如实叙述,而是要添油加醋一番。妈妈凯蒂对她的这个行为表示担忧,常常警告弗兰西要有一说一,不要添油加醋。可是弗兰西无法将事情原原本本、不加修饰地叙述。她非得添加点什么不可。凯蒂自己其实也喜欢在描述中增添色彩,而父亲约翰尼生活在半幻想的世界中,可是他们都压抑孩子的这些倾向。或许他们有好的理由,或许他们知道,自己的想象不过是给贫穷、残酷的生活增添了些许瑰丽色彩,让他们可以继续承受下去。凯蒂想阻止女儿想象,或许是因为,要是没有这样的想象,她的头脑会更清晰些,她能够直面现实、看清现实、厌恶现实,然后想方设法改变现实。

  弗兰西总是记得那位好心老师的一席话:“你知道,弗兰西,或许有人会说你说的这些都是可怕的谎言,因为你说的这些不符合人们心目当中的事实。以后,遇事你跟人讲的时候,要如实叙述,可是写的时候,你可以写成你理想中的样子。说话说实话,写故事靠想象。这样,你就不会将二者混为一谈了。”

  这是弗兰西听过的最好的建议。真相和想象在她头脑中混在一起(其实哪个孤独的小孩不是这样呢),她有时候无法正确分辨。不过老师这么一说,她豁然开朗。从此以后,她会把自己的一些观察、感受和经历写下来,写成一个个小故事。最后,她也可以如实说话,只是略带一些发自本能的渲染。找到寫作这个突破口的那一年,弗兰西10岁。她写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写故事让她把现实和想象分清楚了。

  如果没有找到写作这个突破口,她长大以后,或许会成为一个满嘴谎言的大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