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私人的诺贝尔奖

作者:王梦影 来源:《读者校园版》

  童年时代,我一度觉得自己得拿一个诺贝尔奖。

  那时候我崇拜居里夫人,觉得她酷毙了:聪明、果决,天天倒腾危险物品。我想做那样的人。我曾经通过《科幻世界》杂志后的目录邮购过一批书籍,《宇宙的琴弦》《薛定谔的猫》什么的,打算先熏陶着。但直到我长大,这批书还是没看完。

  小孩子嘛,梦想通常就两类。一类特别接地气:做个看大门的,或者当个烤面包的。前者可以天天睡觉,后者则很有口福。还有一类则光芒万丈,比如我,比如我的一位小伙伴——他想做美国总统。一般来说,第二类梦想更能获得父母和老师的表扬。其实这两类梦想本质上差不多,都源于对生活和自我缺乏判断的天真。

  又是一年诺贝尔奖颁奖季,我已经站在30岁的边上,从事着与那时的梦想完全不相干的工作,对这个奖项的参与主要在微信朋友圈。

  2017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最先揭晓时,我爱好养生的亲朋着实激动了一阵子。获奖者杰弗里·霍尔、迈克尔·罗斯巴什和迈克尔·杨发现了生物体昼夜节律的分子机制。这是一项漫长而复杂的研究,涉及从果蝇、小鼠到人类的行为和基因表达。但还是有人敏锐地提取了关键信息。那几天,我收到了三篇不同来源的《诺贝尔奖得主都说了,你还敢熬夜吗?》

  引力波研究毫无悬念地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那天,兴奋的是我的同辈们。他们欢呼着“实至名归”“见证历史”,继而表示要重刷一遍《星际穿越》。

  也难怪,引力波几乎算是我们这一代的“登月事件”。它背靠着高深莫测的科学原理,也闪耀着可被圍观的魅力。宇宙的涟漪穿越星宇广播全球,不亚于摇滚巨星的演唱会。时空的秘密藏在黑洞里,刚被科学家猜完长相,又被当代最卖座的商业导演引入一出家庭情感剧。

  这个严肃的科学奖项,一直在我这个普通人的生命中客串着略显浮夸的角色。一开始,它是遥远国度的黄钟大吕,是青春的虚荣梦境。后来,我开始意识到以个体生命的能量靠近它过于艰难,便藏身于时代里与有荣焉。

  有时候,它是一台属于邻居的新电脑。

  似乎每届诺贝尔奖,都有一个老问题在盘旋:为啥咱们中国人就不能(再)得一次诺贝尔某某奖呢?

  语气很熟悉,非常像小时候赌气:为什么他们家有我们家没有,是不是我们家不行?

  科学家个人和诺贝尔奖之间,多少讲究一些缘分。2017年提名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的研究中有一个关键发现——生物节律分子振荡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per基因,由卡诺普卡教授发现。但他因为一些科学之外的因素离开了学术界,做了一名高中教师,最终没能继续深入研究。还有一些人多次获得提名,最终却未能获奖。

  X射线天文学奠基人贾科尼对此看得挺开:不是每个有实力的人都有机会触碰诺贝尔奖,但诺贝尔奖也绝少青睐那些并不值得的对象。可能正是因为有这种“陪朋友去面试”的放松心态,贾科尼获得了2002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

  诺贝尔奖得主的数量,在某种程度上能折射出一个国家的科技发展水平,包括人才的培养、科研体系管理、配套资源的跟进等方面。但我知道,自己对诺贝尔奖的期待不仅仅止于科学。它是科学领域的权威奖项,科学是为权威增添神圣光彩的注脚。

  贾科尼得奖后发现,公众期待一个诺贝尔奖得主对一切事物的所有方面都能说几句。

  或许就是基于同样的心理,挂名诺贝尔奖得主的心灵鸡汤和段子在互联网上疯狂流传。

  无论如何,诺贝尔奖颁奖周依然是我每年最喜欢的几天。

  我有时候回想起小时候铆足劲儿看物理书的时光。书里很多段落真的很艰涩,我也真的缺乏老师指导和自学才能,从效率上来说可以算是一段无用功。不过快乐也是实实在在的,研究世界的奥妙真的很有趣。

  一届一届诺贝尔奖过去,科学站在浪头,拍打向更深远的方向。我那些看大门的、烤面包的、做美国总统的伙伴,散落在大海的万顷碧波之下,过着各自最普通的日子。或许那句话是对的,我们真的都有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