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巴黎游学记

作者:孙慕颖 来源:读者校园版

  孙慕颖,退休的中学老师、两个女儿的单亲妈妈,正准备进入人生的下半场时,却发现自己患上了子宫颈癌。但她的梦想并未中止,手术及治疗近两年后,她只身飞到了法国,实现她的游学梦。

  傻者,初生之犊,一切归零,重新开始。女儿为她取名“傻妈”,意为立志重新向学,到处乱学、乱吃、乱玩。

  退休,人生才开始。当了一辈子老师的傻妈,决定第二辈子要当个学生,当一个有退休叛逆症候群的学生,当一个考试决不临时抱佛脚的学生,当一个完全没有读书进度表的学生。反正就是要照她的退休宣言“我要学!我要学!我要乱学”,彻底地乱学一通。

  根据傻妈高中历史老师的说法,国际条约的签订大多使用法文,就是因为法文的文法够精准、够复杂,所以绝对是够难学的。因此,傻妈决定开始学这个永远也学不完的法文。为了避免一傅众咻兼能省钱游巴黎,傻妈明智地想出了去巴黎游学的点子。

  一般人想到的游学,不外是带着电子字典、录音笔、笔记本,认真地猛抄猛写。但遇上凯萨琳老师,她的第一条班规,就是禁止大家上课用电子字典,还说她最害怕班上有日本学生,因为日本学生上起课来,不但自己很紧张,还会把班上的同学都弄得很紧张,像傻妈这种既不努力、又不用功,连笔记都懒得抄的学习态度,反而是凯萨琳老师心目中的模范生哩!

  第二条班规是,上课时如果对教的内容感到无聊或是没兴趣,依她的规定,是一定要“无所不用其极”地以各种手段表现出来的。若是乖乖地坐在那儿,就代表你正听得心领神会呢!于是有人会很用力地打个哈欠(像神出鬼没、一星期只到校一次的墨西哥小妞);或是用手肘撑着脸颊,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像夏尔听老师和众女生们热烈讨论有关大甩卖事宜时);甚至有学生就直接趴在桌上睡起觉来(正是夜店女王派翠西亚)。当凯萨琳老师发现高徒们出现这类“不耐烦”的症状时,都会很温柔地关心一下:“你怎么啦?”而派翠西亚也就真的会老实招来:“累死我啦!昨天去夜店玩到早上5点才回家!”凯萨琳老师听了,还会赞许有加地说:“哇!那你还10点就来上课,真是不容易啊!”如此勤奋,肯竭尽全力来上课的学生,哪里去找呀?

  一开始,傻妈见到同学们如此胆大妄为、目无尊长,真是大吃好几惊呢!心想这可是完全违背了咱们中华文化中的尊师重道传统,是可忍,孰不可忍呀!想当年自己还是初中老师时,如果班上有学生竟敢大剌剌地趴在桌上睡觉,傻妈——其实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若是一时疏忽,巧遇校长或训导主任“出巡”,来不及叫醒学生,傻妈还会连同学生一起被叫出去训斥一顿:“教不严师之惰,千万不能忽视学生这个‘趴在桌上睡觉’的小小动作!”

  记得上课第二周,由于班上新加入了夏尔和菲利普两位帅哥,让凯萨琳老师士气大振,第一堂上课,三个人居然聊起了法式脏话,只听见凯萨琳惊呼连连,其他同学笑成一团,纯洁的傻妈则被晾在一旁,完全是鸭子听雷,却又不方便提问(不是不敢,而是不宜),于是接连做出猛打哈欠、扭动身体、用手肘撑着脸颊等异状,而凯萨琳却丝毫不觉有异。扭了半天不见功效,傻妈只好做出了这辈子最“忤逆师道”的事——直接趴在桌上,睁着眼睛,睡给老师看啦。这招果真见效,她温柔地看着傻妈问道:“Ca va(你好吗)?妙样儿,你怎么了?”“我都听不懂,你们讲得好快哦!我都不知道你们在笑什么……”傻妈用手卷着头发幽幽地说。凯萨琳老师一听,正想解释一番这些脏话的正确用法,忽然惊觉不宜在课堂上详细讨论,只能叫大家暂停,顺便传授傻妈一记新招:“真是我的错呀!下次如果跟不上就赶快‘拍桌子’告诉我哦!”

  傻妈在台湾学法文时,听不懂又说不好,考试时却总能拿个高分,按傻妈的说法,她是把法文当成“数学”来考的,每逢考试就会认真准备、努力抱佛脚,一定要考高分,才表示自己“学会”了。直到来巴黎游学,才发现原来“学生笨是理所当然的”,遇到不懂的,老师不希望你急着去“弄懂”,反而让大家边猜边学、边学边问。凯萨琳最怕学生“不懂装懂”,只要学生一露出疑惑的表情,她一定会停下来解释。不懂?没关系,同学会七嘴八舌地继续帮忙,总之,大家一定通力合作直到你点头微笑,大喊“C'est ca(谢谢)!正是它,正是这个意思”为止。只要敢乱说、乱问、不清不楚地学,就一定能歪打正着、清清楚楚地懂。当个快乐的“笨学生”,只要肯学,只要肯乱学,效果反而更好哩!

  一次,凯萨琳老师请假一周去纽约度假,兼为她那双法国女人中少见的大脚买鞋。来了一位代课老师,这位勤奋的年轻实习老师,一上课就写了满满一黑板的板书,等学生一条一条地抄完,又开始自顾自一条一条地认真解释起来,全班同学只有乖乖听讲的份儿,大气也不敢吭一声,跟平时凯萨琳老师上课时大伙叽里呱啦热烈讨论的情况大相径庭。每当她暂停一下,殷殷询问大家有没有问题时,教室里总是一片死寂。只有傻妈一人精神抖擞地正襟危坐、努力憋气,满脑子担心的,却是自己的肚子因为饿而发出的“咕噜咕噜”声会不会太大。第二天,班上12个学生,只剩下5个人来上课,其他的全部翘光光啦!

  同样的情况持续到第三天,代课老师上起课来还是呆板无趣。10点整,咱们的瑞士大美人居然大驾光临,不到5分钟,就决定揭竿起义……她开始铆起劲来用法文介绍瑞士的社会制度。以前上课几乎大半时间都在睡梦中的她,今天却忽然精神百倍地跟老师抢话讲,大肆批判瑞士税金太高、社会福利制度太好,许多流亡人士来到瑞士寻求宗教庇护,福利之好,让瑞士人也眼红;唾沫横飞地讲着人道主义虽然不错,却让许多人不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不工作、不谋生,也不主动融入瑞士社会……就这样,这位瑞士女英雄整整讲了一节课,代课老师三番五次试图打断她的话头,想要重新夺回上课的主导权,却完全失败,被晾在教室一角。派翠西亚讲得有声有色,其他同学更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会提问呢!真的是完全忘了还有老师的存在。原本说起法文总得附加英文说明的她,今天竟然福至心灵,句句标准、字字清晰,讲得有声有色,使得原本死气沉沉的课堂,真的如沐春风起来。

  隔周,凯萨琳老师终于回来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有多么想念她,也趁机嘀咕夜店女王派翠西亚那天忽然“舌灿莲花”,让大家听得有如“醍醐灌顶”般的精彩表现。这位瑞士大美女嘻嘻笑着澄清,自己那天之所以会如有神助地那般自力救济,纯粹是因为情急生智,不想被代课老师“无聊死”而已。这再次证明了,在法国上课,果真是“学生我最大”!我学故我在,原来老师让学生“无聊死”这一招,还可以鞭策学生,激发出他们的潜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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