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叔叔”理查德·希尔斯

作者:赵佳月 来源:读者校园版

  一个学物理的美国人,痴迷于中国汉字,穷20年之功,耗费大量的精力和财力,探究汉字的根源和逻辑,并建立了一个开放性的网络平台,把自己的研究成果放在上面与人分享,其学术性和实用性受到许多人的肯定。

  理查德是个美国人,研究汉字20多年,建立了一个汉字词源网站—在这个界面简单的网站上,随便输入任何一个汉字,人们都能找到它的字形在历史上如何演变—金文、小篆,甚至还包括几千年前它被刻在甲骨上的模样。

  由此,他被中国人称为“汉字叔叔”。

  听汉字讲故事

  对“汉字叔叔”而言,在汉字世界里,一个字便是一个人,有不同的故事。

  “合”字,看起来是一个屋顶下面一张口,追踪到甲骨文,其实是一张朝下的口和一张朝上的口,是两个人在交谈;“令”字,是上面一张口,下面跪着一个人,代表上级给下级发布命令;“狗”字的尾巴都是往上翘的,而“猪”的尾巴是下垂的……这些汉字故事令“汉字叔叔”着迷。

  2002年开始,他把从1994年前后就开始搜集整理的9.6万多个汉字输入他的网站,从《甲骨文编》《金文编》《六书通》,到《说文解字》,逐个扫描文字图像上传。最初他雇了一个华人帮忙,后来发现自己也快入不敷出了,无法再担负起另一个人的开支,才将其辞退。

  最后,“汉字叔叔”不得不在网站募捐。他公布了PayPal和支付宝账号。他不愿透露募捐所得,“有时一天好几笔,有时根本无人问津”。这跟他的网站一样,在网络和媒体介绍曝光后,点击率就会突然增加,风头过去便又恢复平静,他用手指在空中比画着波浪线形容。

  现在他正做的事情,是把每个汉字所代表的物体和意义的照片上传到网站,这样人们可以更容易理解象形文字。

  在学习汉字之前,理查德尝试接触梵文和埃及文,“但是那太难,现在已经没有人使用它们了,没法找到学习的好环境”。汉字,现存的最古老的文字,成了他研究学习的对象。

  22岁,离开家的理查德第一次接触中文。在台湾的中文环境中,他学习口语,学习认识汉字。

  幼时,他问牧师:“我为什么在这里?”

  牧师回答:“耶稣把你带到这里。”

  理查德问:“你怎么知道的?”

  如今,他问自己:“这个汉字是如何变成现在这个汉字的?它有怎样的成长经历?人们是如何对他形成记忆的?”

  “记忆是最有价值的。”理查德说,“如果家里发生火灾,可以带走一件东西,我会带走装满有生以来照片的箱子。照片是我的全部记忆,其他一切东西都是可以用钱买的。”

  44岁那年,因为严重的心脏病,理查德突然晕倒,差点死去。于是他自问:“如果还有一年可以活,我要做什么?”一个念头蹦进喜欢《说文解字》的理查德的脑海:把《说文解字》电脑化。

  他开始一点一点扫描《说文解字》,一年过去,他并没有死,他又开始扫描《甲骨文编》和《金文编》《六书通》……他把每一年都当成人生最后一年,买书、买软件,四处寻找懂汉字演变的专家……

  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的李孝定是他的指导者。大把的时间、精力和金钱花费在这里,他也时常自问:“值得吗?”

  最初是困惑的。但是只要一投入其中,他就“感到快乐,就觉得值得”。

  他开始研究一代代的人们对汉字外形的认识,并结合自己的专业,不断扩充电脑系统对古汉字的识别。“我的电脑能识别7.6万多个汉字,而普通的电脑只能识别2.2万多个。”

  在他的网站上,除了能查阅单个汉字的发展历程,还能查阅不同声旁和形旁下的汉字,甚至给出英文释义。

  研究古汉字的中国大学生会给他写信。他的邮箱还会收到全球各地对汉字感兴趣者的邮件。令他欣喜的是,很多中国的小学生给他写信,说他们只是认识和写汉字,却从来不知道原来汉字有着好玩的故事。

  2011年,在中国的网络世界理查德第一次为众人所知。那时他正在田纳西州陪伴92岁的老母亲。从事65年数学教学的母亲,是唯一自始至终支持他研究汉字的亲人。这一年,他有了“汉字叔叔”的称号。

  从已知信息看,他办的这个网站可能是第一个关于汉字字源的在线查询系统。经20年的资料研究及搜集,目前理查德的数据库约有100万条资料,包括9.6万个汉字以及它们的字形演变和声音资料。

  “理查德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这老外做的工作让中国人汗颜。”网友称赞。

  生命的价值

  “汉字叔叔”说他有两颗心,一颗心中住着一个安静的他,每天都在读书学习,研究整个宇宙;另一颗心中住着像吉普赛人一样的他,四处流浪,结交各种人。

  在台湾,他接触到中文,并与一位家中排行第三的台湾女孩结婚。女孩小名“三毛”。当他看到另一个三毛在撒哈拉写书流浪时,他给她写信,并去非洲看她,“非洲是我向往的地方,而她又和我妻子有一样的名字”。

  后来,他还把三毛的《哭泣的骆驼》和《撒哈拉的故事》翻译成英文,“她是个又自由、又聪明的人”。

  频繁的出行,拒绝循规蹈矩的工作和生活,令他的婚姻两次破裂。但他秉性不改,常常工作一年甚至几个月就辞职出门,在蒙古、俄罗斯、印度、缅甸和中国大陆……寻找他喜欢的故事,“我每天醒来都不知道自己要往哪个方向走,全凭我感兴趣的东西为我指引方向”。

  当他真正到了中国,本以为这里会有更多人关心他的研究,结果却无比失望—“人们把汉字当做工具,对它的故事并不感兴趣。中国人更关心如何赚钱。”

  “在美国,有个华人朋友,他把每一分钱都存在银行里,工作就是为了存钱,这几乎成为他生活的全部。但是他没有朋友,我看不出他的人生有何意义。”

  2006年,他到中国游历,一次约半小时的经历,令他震惊。在其博客中,他如此描述:

  我在北京鼓楼附近散步,人行道上有人用粉笔写着一首很长的诗歌,并且在每两节中间还有一幅画。那是一首十分优美的关于家庭、朋友、上帝和命运的诗。

  作者是一个只有91cm高的女孩,有两条残废的、大约60cm粗的腿,弯驼着背,还有30cm宽的上半身。她躺在一张76cm长的木板上,木板底下有3cm大小的轮子。她有着一张漂亮的脸蛋,有一条用黄色发带扎起来的长辫子。

  我给她罐子里放了100元钱,坐在她身边开始用汉语和她聊天。一个男人说:“你为什么要在街上写诗?如果你的诗真那么好,你可以拿去出版来挣钱嘛!”一个路人说:“让他给你拍照,没准儿他是个记者什么的,那样的话你就能用这诗赚到钱啦!”

  中国人总是关心怎么样赚钱,除了钱,人们都不会对她说点别的。女孩写完诗就已经很累了,她把头埋在胳膊里,又躺了下去。我告诉她我很喜欢她的诗,并与她道了别。我再也没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