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神”一般的学生

作者:姜志华 来源:《读者校园版》

  无人应答

  “漫!”

  无人应答。

  “漫!”我提高嗓门,再次点名。

  依然无人应答。与第一次点名不同的是,大家都把头扭过去,目光齐齐投向教室最后一排的那张单人桌。

  我走过去,打量着漫。蓬松打卷的乱发,一长绺刘海将眉眼几乎盖住。见我走到身边,她终于从漫画书中“醒”了过来,眯着眼睛瞥了我一眼后又低头看漫画书。

  我是新班主任,第一次站在教室进行全班点名,她居然头都没抬;我走近她,她也不用正眼瞧我。真是一个神一般的学生!放学后,我和几位班干部聊起了漫。阿雄告诉我,漫从四年级开始变成特殊学生;小文说老师不敢管她,她上课会大喊大叫;睿睿提醒道:“我和她住在同一个小区,她妈妈说她是神经病。”那天中午,我躺在午休房,一闭眼就想到她那飘忽的眼神。这个小学毕业班是最受学校关注的班级。作为班主任,我多么希望班级能正常一点。没办法让每个学生都聪明伶俐,但起码也该冷暖自知吧?神出鬼没

  9月1日,开学第一天,她就让我深深明白了什么叫“神出鬼没”。早读课她没来。我心急火燎地四处找寻仍一无所获,拨打家长电话也无人接听。万般无奈之下,我找原班主任询问。荣老师淡定地告诉我:“不用着急,她这会儿估计在路上晃悠着呢。她会来的,只是通常会迟到10至15分钟。”我松了一口气,小跑回班级,只见空荡的走廊尽头有一个人影,她不紧不慢地从2号楼梯上来了。

  开学第一天有升旗仪式。孩子们都穿了礼服,唯独她穿着运动服。我想通知她妈妈将礼服替她送来,一连拨了好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电话好不容易接通后,她说:“老师你好,我是漫妈。我正在上班,没空去送礼服。另外,我女儿有点特殊,以后她有什么事情你都不用管。只要不挨批评,她就不会大喊大叫。你每天让她待在教室里随便看看书就行。”

  漫妈称女儿有“神经病”,但一周观察下来,我发现漫很有意思。每节课上了五六分钟,她才大摇大摆地拿着一本书进来。通常都是眯瞪着眼睛,走路脚底生风。在多功能教室上美术课、音乐课时,漫则会侧着身子从后门悄悄“撤退”。我跟踪了她几次便掌握了她的行踪。她一般会溜去一楼的图书室、心理咨询室,有时候去女厕所,偶尔会在小桥流水的生物园的树下驻足。决定家访

  一想到这个大块头、爱读书的女孩子居然被亲妈说成“神经病”,我的心里就特别难受。那几天我的睡眠质量明显下降:一来自己当班主任的经验实在匮乏;二来我也有个女儿,如果我的女儿也这样孤独、封闭,那得多可怜。漫才11岁,还是个懵懂的孩子啊。

  那几天我想了很多。顺其自然,就让她这样混完小学进初中?抑或,为她做点什么?回顾我的学生时代,我遇到过很多优秀的老师,是他们点亮了我的心灯,让我长大成人。我选择了做老师,学校安排我带这个班级,这是缘分,更是使命。

  我决定靠近她,引导她慢慢做出改变。虽然我和漫只有一年的相处时间,我也不奢望在短时间内就把她变成一个正常的孩子,但我想要在她毕业的时候问心无愧地牵着她的手送她离开。

  我计划下一周去做一次家访,深入了解漫的家庭。一地鸡毛

  周一上午,我和漫妈通话,告诉她下午我要去做家访。她支支吾吾、百般搪塞。我很真诚地告诉她:“我也有个女儿,比漫大几岁。我也是一位母亲,知道做妈妈的不容易。请放心,我是来了解孩子、帮孩子顺利向初中过渡的。”终于,她答应了下午五点半和我见面。那天下着小雨,漫没有带伞,我们俩撑着一把雨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去她家的路上。

  到了楼下,漫按了很久的门铃也无人应答。漫把书包往旁边的石凳上一摔,大喊:“死弟弟、死妈妈,快开门!”这一吼还真管用。阳台上出现了一个小男孩的脸,他大喊着:“妈妈,姐姐放学了。”弟弟開门后,漫把书包往地上一扔,冲向洗手间。

  漫妈拿着锅铲从厨房走了出来,先跟我打了个招呼,然后向女儿怒喝:“漫,谁让你乱扔书包的!你给我出来!”一旁的弟弟“投诉”道:“妈妈,刚才姐姐又骂我‘死弟弟’。”漫妈安抚儿子在客厅坐下后,跑到洗手间拍门:“漫,你给我出来!”“我不出来。”漫在里面说,“我出来了你又要打我!”

  这时,我闻到一股焦煳味,提醒漫妈去厨房。她惊呼着冲向厨房,在一顿乒乒乓乓之后终于消停下来。两个孩子的拌嘴、争吵,母亲的焦虑、易怒,家庭版《一地鸡毛》真实地呈现在我眼前。

  幸亏来做了家访。我终于找到了漫神经质的根源。甜蜜母女

  好一阵混乱之后,救星来了——漫的姨妈。她轻言细语地招呼好两个孩子,安顿大家用餐。餐后,我请她带着两个孩子去花园玩一会儿,我想和漫妈聊一聊。

  “漫妈,你真不容易。我家就一个孩子,她放学回来我做饭、检查作业就忙得不可开交。你既要上班又要带两个孩子,我很理解你的辛苦。”为了消除漫妈的抵触,我先用同理心争取角色认同。

  “姜老师,我真的很忙。我在富士康上班,从早忙到晚。偏偏这两个孩子又不太听话。漫爸6年前与我离婚了,我们都组建了新的家庭。这个儿子是我与现在的老公生的。我想再辛苦也要带着女儿,漫爸性格暴躁,我怕耽误孩子。我是不好,一焦虑就大声吼,总骂她神经病。可是我真的害怕接到老师的‘投诉’电话,我也不想这样……”就这样,漫妈打开了话匣子。等她倾诉完,已经过去了50分钟。

  “漫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听了你的故事,我更加能理解你的伟大。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接下来我想请您配合我,与漫成为一对‘甜蜜母女’,好吗?首先,我们来了解一下音量……”我告诉她,大于70分贝的音量会对神经有所损伤,建议她以后在家里用30分贝左右的音量与孩子交谈。通过控制音量,我暗示漫妈调整自己的情绪。

  接着,我送给她《好妈妈胜过好老师》等书,鼓励她利用工作间隙阅读并随时与我交流。最后,我给了漫妈100个班级的“甜蜜币”并告诉她,女儿到家拥抱妈妈奖励2个,按时完成作业奖励5个,协助做家务奖励5个,临睡前亲子共读30分钟奖励10个。每周如果漫通过努力得到100个,漫妈就可以奖励她,带她去书店挑选一本自己喜欢的书。

  就这样,我和漫妈结成了“联盟”。我每天都会关注漫妈的微信朋友圈,给予积极的回应,同时也捕捉漫在图书室用心阅读的图片,制作成相册发送给漫妈,让她看到孩子优秀的一面。一起加油

  家访后的第二天恰好有一节阅读课,漫照例一个人溜走了。我利用课前5分钟和孩子们谈起了漫妈的辛苦,请大家留意和关注漫,同时我提议大家课后给漫写悄悄话,把漫的优点写在小纸条上。

  课后,我请漫到办公室与我一起读同学们的“悄悄话”:“漫,你一年级就和我同班,那时候你很干净,希望你下次绑起头发哦。”“漫,你很爱阅读,记得在童话节上你还得过金奖吧?”“我们快要毕业了,漫,我们希望你不要独来独往,其实我们会和你一起玩的。”

  …………

  每一张小纸条,我都和她一起念出来。漫的脸蛋越来越红。接着,我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漫,我们一起加油。下次不能再嘀咕‘死妈妈’‘死老师’‘死作业’了。有话你可以找老师说,老师忙的时候你可以给我留小纸条。老师在你的妈妈那里放了100个‘甜蜜币’,你在家里努力赚。在学校上课不迟到也能得到奖励哦。”

  漫终究还是一个孩子,被开学初我开展的“欢乐抢购”“幸福拍卖”等一系列活动吸引,答应了我的要求。随后,我安排乖巧的诗诗和她同桌,每天让大家带着她一起唱“课前一支歌”。同时,漫妈每天用微信语音发送“睡前30分”亲子录音与我分享。就这样,漫讨厌的“死妈妈、死同学、死老师”开始结盟。渐渐地,漫迟到少了,作业能按时交了,也开始与同桌说话了。成为风景

  “漫,你今天真好看。”“老师,今天漫不一样了。”“老师,她扎了蝴蝶结,还穿了一套小礼裙。真漂亮!”早读铃响,我刚进教室,同学们就七嘴八舌地拥上来。

  今天是星期五。学校规定每个周五同学们都可以自由着装。我在班级赋予这项规定一个新名词:幸运星期五(前一周表现突出的孩子可以成为着装“幸运星”,周五其衣服的颜色就是班级的幸运色)。昨天放学,我在班级宣布漫近期没有迟到,作业也都按时上交,不断进步的她成为第4周的班级“幸运星”。

  为了让漫讲卫生、爱整洁,前一晚我与漫妈通话确认了第二天她要穿的衣服,并告诉漫妈这是个契机,可以让孩子重拾信心,融入班集体。漫妈看到孩子最近的进步也十分开心,当即带着女儿去商场选了一套漂亮的礼裙。

  那天,嘴角上扬的漫与大家有笑有闹,让人完全想不起几周前她孤僻、邋遢的样子。我的漫啊,愿你一生幸運,活成我们心头最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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