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童年,回到未来

作者:宋明炜 来源:《读者校园版》

  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常带我去值夜班。妈妈是医生,那时候医生的办公室有炉子,我就围着炉子读书。读的是什么呢?根据《星球大战》电影改编的小说。那是80年代初,中国的电影院里还看不到《星球大战》,可是我已经读了小说。我记得一开头描写的世界——两颗太阳照耀下的星球,天行者卢克,蕾雅公主求救的全息录影,神秘的绝地武士欧比万……我其实不记得那本小说是怎样翻译这些名字的,但那样恢宏的印象永远也不会忘。

  读完《星球大战》,立即读续集《帝国反击战》。天行者卢克遇到隐藏在密林中的绝地宗师约达长老。矮小动物一般的约达唠唠叨叨,卢克心猿意马,但终于在约达的指点下,开始理解何为原力、什么是心、什么是物。我读得如痴如醉。几年以后,看到金庸《笑傲江湖》里写风清扬传剑一幕,我不禁怦然心动。卢克和令狐冲这两个英雄人物,在我心目中将科幻和武侠两种题材沟通起来。他们都是理想青年,而约达和风清扬那样的世外隐者、智慧的导师、沉着的高手,人生中难得一见,在小说里看到,更是让人心旷神怡。

  我描写的这个经验,为我同一代的许多人共享。了不起的中国科幻作家刘慈欣,他虽然年长我很多岁,但也是差不多在同一个时期——中國改革开放的最初时期,读到西方科幻经典。凡尔纳、威尔斯、克拉克、阿西莫夫……几乎所有的科幻作家都差不多先经历过一个科幻迷的阶段。迷恋才会热爱,热爱才会创作,而创作会令人更加持久地迷恋、热爱。没有半途而废的科幻迷,也没有半途而废的科幻作家。

  曾经有一个时期,中国科幻和科普读物向少年儿童打开大门,通向知识大厦,通向想象世界。我记得小时候读过一些书,此后再也没有见过。一套书是当时从苏联引进的多卷本《人是怎样成为巨人的》,是整整一部科学发展历史,还有一套是中日建交之后,日本为中国的小读者印行的《少年博物馆文库》。这些书是广义的科普读物,适合孩子看。日本《少年博物馆文库》大约有十几本,图文并茂,纸张精美,从哲学到天文,从史前到当代,从牛顿到爱因斯坦,真是让我和同学们大开眼界。记得当时大家没有人能买得起一整套,就你买一本,我买一本,互相交换着读。

  儿童都会在某一个年龄段对世界产生好奇,这样重要的事件,每一个人都经历过。如果这个时候世界向你打开,你会看到世界无穷无尽的影像,此生此世都会继续好奇,保持理想。这就是为什么我感谢科幻。在我六七岁到十几岁的这个时期,中国经历了一次科幻的复兴。除了各类中国科幻小说,从苏联、日本、美国、欧洲而来翻译成中文的科幻也让我着迷,有法国人写的《猿猴行星》,重印的《凡尔纳全集》,日本作家星新一的作品,苏联的《飞人阿里埃》和《仙女座星云》,英国作家的《2001年太空漫游记》。后来,我得到一本《博尔赫斯短篇小说集》,1983年初版,我依然带在身边。我无法想象10岁的时候,我是怎样读《特隆,乌克巴尔,奥尔比·特蒂乌斯》这篇无与伦比、包罗万象的科幻小说的。

  后来,我既没有成为物理学家,也没有继续发挥对古生物学和考古学的兴趣。不久之后,周围的同学都在读武侠小说,我也随着读了几本,只是喜欢金庸,对其余的武侠小说作家完全看不上眼。随着年龄增长,我似乎告别了科幻。我用新的眼光来读博尔赫斯。

  直到有一天,我得知《三体》的存在,我读到《中国太阳》《宇宙墓碑》。所有童年的记忆都打开了。那个无限美好的想象世界,在隐藏了许多许多年后,喷薄而出。不管你将来成为科学家、工程师、医生、律师、创业者还是普通上班族,这个世界永远跟着你,不会消失,你可以回到童年,回到未来,回到中国科幻的创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