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日子

　　外公独自躺在大厅的床上，艰难地呼吸着。

　　人之将死，大家定要将其从屋里搬至大厅，这是本地的习俗。我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头，静静地看着外公。

　　小时候，我常像这样，静静地看着饭厅一角的桌子上摆着的陶瓷弥勒佛像。弥勒佛眉开眼笑，让人看着也觉得高兴，特别是他还有个大肚子，上面坐着几个玩耍的童子。我用手指去戳那肚子，是瓷器的光滑质感；又去轻轻敲那肚子，发出“叮当”的声响，这时便有人要斥责我了。我偷偷看了看坐在旁边的外公，他也有个大肚子，在我看来比弥勒佛的肚子还大。于是，我又想去拍拍他的肚子，后来觉得这想法荒谬可笑，终未拍成。但是我每每见到外公眉开眼笑，就想起那尊弥勒佛像。

　　可如今，外公躺在床上，常常昏睡。原本的大肚子已经凹陷下去，微胖的身子也早已瘦骨嶙峋。

　　今天外婆说外公快不行了，于是她就把电饭煲用砖头压了起来。外婆说：“人快走了，就不能开灶做饭了。”可我觉得这是对外公的哀悼。

　　“外公比外婆大8岁。”妈妈告诉过我。但是外公卧床这几个月，外婆就把她与外公年龄上的差距追了回来。外婆总不放心家中的事，大事小事都要亲自操劳。现在外公如此，外婆更是坐立不安了。

　　我记得不久前，他们俩还一起下厨，不一会儿桌子上就摆满了美味佳肴。有时我站在巷口，就能望见他们的身影。走到楼下，我会稍微站一会儿，听一听厨房里炒菜的声音，还有那锅碗瓢盆轻触时发出的微响，才喊道：“阿公阿婆，我回来啦！”

　　后来，前来念佛的人苦口婆心地劝外婆和病重的外公吃素。外公外婆拗不过他们，便答应了下来。可是，有时外公在床上偷偷地跟外婆说想吃双皮奶，外婆便叫人去买；有时他又说想吃芋头焖鸭，外婆就赶紧去厨房做。

　　外公清醒的时候，眼睛微睁，跟外婆说：“别听他们胡说，记着好好吃饭。”要是外婆晚上在床边坐久了，他就努力抬起头说：“你快去睡吧。”

　　外公躺在大厅里。大厅里满是亲戚朋友和念佛的人。

　　外公艰难地呼吸着，有时两口气之间的间隔大了，我的心就提了起来，屋里“阿弥陀佛”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每个人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弥留之际的外公。最后，我看着外公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吐了出来，但他再也没吸第二口气。

　　可怕的寂静抽空了我的脑袋。

　　然后念佛的声音就震耳欲聋。我呆立了一会儿，掩面大哭起来。哭罢，我抬头望着厨房，那里灯火通明。从来就像盒子一般密不透风的巷子，竟吹起了怡人的和风。我擦干眼泪，深吸了几口气，心里想：“天上要换厨子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