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过道里的独角戏

　　四月中旬，图书馆旁边的蔷薇花都开好了，白色的、粉色的，一树一树，香气熏染了半边天。走在路上，香熏欲醉，小蜜蜂“嗡嗡”叫，花骨朵半张着嘴，枝枝杈杈上比比皆是，风一吹，花枝便在风中乱点头。

　　夏洛洛抱着书，看了一会儿蔷薇，想起一句诗：“因风飞过蔷薇。”

　　正想着，忽然看见比她高一级的李健从图书馆里出来，下台阶的时候，直愣愣地看着她。他左手挥了一下，似乎要和她打招呼的样子，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声，脚下一滑就摔了个嘴啃泥，手里的书一下子抛出去很远，眼镜也歪到鼻梁上，样子既滑稽又狼狈。

　　夏洛洛忍不住笑了。哪有这样的人，只顾着看别人，也不看脚下的路。她笑弯了腰才发现，李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很难为情的样子。夏洛洛低下头，忽然良心发现，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不过是摔了一跤，有那么好笑吗？

　　她止住笑，把书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土，递给李健，说：“学长，以后走路长点眼睛，别东张西望再摔倒了。”说着，掩住嘴，又想笑。

　　李健每次看到自己都会出一点状况，比如上次他和同学踢球，口渴难耐，伸手接同学递过来的矿泉水时，猛然看到她，怔了一下，水瓶掉到地上，一瓶开了盖的水还没来得及喝就流光了。再比如上上次，他们班开班会，他正在前面讲着什么，一边讲一边比画着，激昂慷慨，她刚好去他们班找同学，他一转头看到她，一下子就结巴了，忘记了底下要说的话。再比如上上上次……

　　这样想的时候，夏洛洛鼻尖冒汗，一颗心开始慌慌地跳，两朵胭脂红飞上了脸颊。17岁，正是爱做梦的年纪，况且，除了学习一般，其他方面夏洛洛都很出众：长发、素颜、长裙、会弹钢琴、能写一手漂亮的文章。

　　自从夏洛洛发现了李健的秘密，她就开始变得很纠结，常常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她的心变得脆弱而敏感，忽喜忽忧，患得患失，一忽儿甜蜜，一忽儿忧伤，日记本里写满了李健的名字。她学习成绩本来就处于中游，这下好了，一下子滑到尾巴尖上，老师点名批评过几次，还下了最后通牒，说如果这种状态继续保持下去，就有通知家长的必要了。

　　好几天放学后都没有看到李健在操场上踢球，夏洛洛开始坐立不安，心中把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一遍：他生病了？他家里有事？他不喜欢踢球了？他和同学打架了？他被老师批评了？他心情不好了……

　　犹豫，矛盾，忐忑，夏洛洛很快就瘦了下来，娃娃脸变成了瓜子脸，倒是因祸得福，变得更好看了。她对着镜子顾影自怜。

　　下了课，她一次次去隔壁班偷窥，李健像失踪了一样，踪影全无。

　　不知是听谁说李健生病住院了，夏洛洛放了学，一口气跑到李健住的医院。她只想偷偷地看看李健，只看一眼，看看他好不好，不打搅他的生活。这样想的时候，夏洛洛的心里变得酸楚起来，有一丝悲伤和痛楚游弋其中。

　　她买了冰糖蜜橘、柠檬、一大把白色康乃馨去看李健。她只想偷偷地看他一眼，然后把这些礼物放在病房门口，然后李健一出门，看到这些礼物，会以为是仙女送来的，他会开心一点，快乐一点，病就会好得快一点。

　　夏洛洛沉浸在自己一相情愿的想法里，可是等她到了医院，她就傻了眼，哪里有李健的影子？楼上楼下到处找，好看的白衣天使姐姐把她领到三楼拐角的一个房间，然后朝里喊了一声：“李健，有人来看你了！”

　　隔了良久，屋里蹒跚走出一个农民工模样的大叔，一口地方口音，大声嚷嚷：“谁找李健？谁找李健？俺就是。”躲在拐角处的夏洛洛吓了一跳，抱着那些花儿转身就跑，因为用力太猛，那些花儿被她揉搓得花瓣落满了台阶。

　　她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手提着长裙，一手抱着花儿，跑出医院。过了很久才发现，她抱着的那些花儿成了光杆，花瓣早已落尽。

　　夏洛洛把那些没有了花瓣的花儿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站在路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泪水滚落下来。委屈吗？不是。甜蜜吗？更不是。难过吗？好像也不是。总之，她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

　　周一去上学，她忽然看到了李健，他站在校园里那棵高大的白杨树下，俊朗、挺拔。看见李健的那一刹那，夏洛洛柔软的内心忽然被什么东西击中，莫名地战栗了一下。

　　原来，李健失踪的这些日子是去省城参加物理竞赛了。夏洛洛从来不知道，李健不但球踢得好，学习成绩也特别优秀。这一发现让夏洛洛很失落，自己的学习成绩这么烂，根本不配喜欢李健。

　　从那一天开始，夏洛洛变成了班里最用功的女孩，别人说笑玩闹的时候，她在疯狂地学习。她一定要考出最好的成绩，和李健考进同一所大学。唯有如此，才不辜负美丽的青春，才不辜负自己的喜欢。

　　李健考进他梦想中的大学的时候，夏洛洛的成绩已经由尾巴尖上赶到上游，所以李健离校去上大学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大冲击，因为她知道，不久自己也会考上那所大学的。

　　自信的女孩都很美丽，夏洛洛也不例外。从毛毛虫蜕变成蝴蝶的过程虽然漫长了一点，但并不是很痛苦。

　　夏洛洛上高三那年，李健回母校做报告。在青春翻过一页又一页之后，夏洛洛终于再次见到李健。李健逻辑清晰、思维敏捷、眼神笃定，夏洛洛坐在角落里发呆，脑海中漫过如水一样的回忆，过往的李健和现在看到的李健无法在心中重叠。

　　那天散会后，李健特地来找夏洛洛。

　　夏洛洛站在校门口，用脚在地上画圈圈，那个她在心中纠结了很久、令她很难受的问题终于被她问出口。因为她知道，茫茫人海，今天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遇。

　　下了很大的决心，可是话一出口，还是有些结巴：“当年，你每次看到我都出糗，是不是因为喜欢我？”李健笑了，说：“出糗是因为你，却不是因为喜欢。在图书馆门口，你的头发上有一只毛毛虫，我想告诉你，可是还没有说出口就摔了一跤，把想说的话摔忘了……”

　　夏洛洛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自己原以为刻骨铭心地喜欢了、爱了，却不过是青春过道里的一出独角戏，自己演，自己看，没有观众，没有掌声，只有自己的忘情和投入。

　　放学回家，路过那家图书馆时，蔷薇在风中摇曳，有沁人的香味随着风钻进鼻子里。图书馆门前，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站在台阶上小声地说着什么。夏洛洛匆匆瞥了一眼，有些恍惚，此时此刻，多么像当年的自己和李健。明明心中有千军万马，其实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青春瑰丽，岁月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