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方言

作者:一杰 来源:读者校园版

  不得不承认,我是一个没有语言天赋的人。最简单一个例证,除了说普通话,我不会说其他任何一种方言,甚至连模仿都不会。

  家乡肯定是有家乡话的,只不过我不会说。从我生下来开始,父母就摒弃了他们说了20多年的家乡话,开始极力给我营造一个讲普通话的优良环境。当然,他们所说的普通话仅限于跟我讲话的时候,在他们交流的时候还是继续使用他们熟悉的家乡话。想必他们从第一次见面、约会、谈恋爱开始就使用家乡话了,因为我的出现让他们不说家乡话,恐怕会觉得对方陌生了吧。

  我一直都很惊讶他们在两种话语之间的转换之迅速:

  (普通话)“宝贝儿,坐好。”

  (家乡话)“孩儿他妈,开饭!”

  (普通话)“今天我们喝八宝粥。”

  (家乡话)“夜天的馍馍快馏一下去。”

  不同的话语在不同的听众之间游走,连缀成了一段混杂的话语。他们竟然不会弄错,这应该是人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吧。我相信语言学家应该已经研究过这些问题了。

  于是,在这样混杂的语言环境中,我学会了说话。当然,只学会了听家乡话和说普通话。

  不过,也有例外,父母有时也会冲着我说起了家乡话,确切地说,是吼起了家乡话。因为他们发怒了。在他们发火生气的时候,我的“普通话真空气球”便破了个洞,“嗞嗞”地漏着乡土气。这时候,不知父母的语言转换双向开关怎么就失灵了。而在学校,同学们都讲普通话,老师也讲普通话,一个更大的“普通话真空气球”包裹住了我。只有当我“走进社会”“走进生活”的时候,才又能听到讲家乡话的同龄人。那些人几乎全部都是中途辍学的“小混混”。于是,我胆战心惊地发现,以我的年龄而言,家乡话不是一个好的象征:它不是生气时喷涌而出的怒气,就是辍学后混迹江湖的暗号。

  因此,我没有想说家乡话的欲望了。

  走出家乡,与更多的同龄人走到一起,我才突然意识到家乡话的重要性。五湖四海、东南西北、城市农村的同学们住在一起,不会说家乡话似乎成了一个笑柄。在同学们看来,家乡话才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母语,普通话是后来习得的语言。不会说家乡话,就好像一个人没有嘴巴一样,是一件不太寻常的事情,更好像是一个人没有大脑一样,缺乏一种基本的能力。面对同学们的惊讶和质疑,我心有愧疚:对不起祖宗,我是一个没有扎好根的人。

  当然,令我哭笑不得的还是打电话:每逢别的同学与家人通话的时候,在唱歌一般的白话抑或是吴侬软语面前,我就不得不变成聋子;即使是在西北方言、西南官话等我可以大略理解的方言面前,同学们乡土味十足的谈话也着实让我羡慕不已,进而引发无限的思乡之情。反观我与父母的通话,则变成了普通话极其标准的宿舍“新闻联播”,其他同学十分无奈,想不听都不行。

  如果说在学校大家来自四面八方,我不会说方言仅仅是没有为大学生活的语言多样性做出贡献的话,那么,当我离开学校,像一滴水一样迅速融入社会的大河流里时,不会说方言则使我迅速成了异类。当然,这时候我需要会说的应该是当地方言了。

  置身于粤语地区,不会说粤语倒不至于让我寸步难行,但的确是给生活带来诸多不便。

  以吃饭问题举例,一向对于饮食有较强适应力的我对于粤菜并不排斥,可问题是语言有时候成为诱人美食与我之间的一道鸿沟。单是菜名就让我有点头疼了,不同的词汇系统,造成了一物多名的现象,任凭饭店服务员用蹩脚的普通话怎样解释,我也摸不着头脑。倘若是在路边小吃铺吃饭,那接触的就更是地道的粤语小吃了,不仅不懂词的意思,而且不认识字,更不知道读音了。于是便只好稀里糊涂地领略粤式小吃,然后再查找资料或向本地人请教。

  再拿问路这件事情举例吧。有一天,我在某步行街的十字路口彷徨,向正在指挥行人过马路的协警问路。得到的答复却全部是听不懂的话语,只得作罢,转向他人寻求帮助。另一日,我正在路口等红绿灯时,身前突然走过来一位面色焦急的妇女“叽叽喳喳”地问路,好不容易等她丝毫不带喘息地把话说完,我很歉意地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说:“不好意思,我听不懂。”然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问路这件事还好,可以更换问路对象,但在平日的工作中,便无法逃脱不会当地方言的尴尬了。午饭时间,同事们兴高采烈地聚在一起,用方言聊天,我只好孤零零地捕捉着间或蹦出的能听懂的词语,再发挥各种想象力、联想力、推断力,来揣测大家的话题。看来学习语言真是一件锻炼人综合能力的事情啊!

  朋友告诉我:其实学粤语没有那么难,你别管它九个声调、塞音韵尾之类的,你只要多看看香港电视剧就学会了。我开始畅想,学会粤语以后是不是还可以为我成为港剧的半个专家做些铺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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