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外套

作者:布扎蒂 来源:读者校园版

  我虽然衣着讲究,但还不至于走火入魔,或注意身边其他人的服装剪裁。

  可是有一晚,在米兰的一场晚宴上我认识了一个人,他真是名副其实的潇洒、利落和简约,我是说他的衣服。

  后来我们不期而遇地坐得很近,就这么打开了话匣子。我对他那一身衣服赞美有加,还干脆问他裁缝是谁。

  “没什么人认识他,”他说,“但他真是世界级大师。做不做要看他高兴不高兴。”“所以我想……”“试试看嘛。他叫亚冯索·科迪齐拉,斐拉拉路17号。”“很昂贵吧?”“有可能,真的,连我也不知道,这件外套是他3年前做的,到现在还没寄账单给我。”陌生人说完便去和其他人聊天,留下了我。

  在斐拉拉路17号,我找到了科迪齐拉的家,房子并无特殊之处。是他本人来开的门——一个小老头,一头黑发,肯定是染过的。

  出乎意料,他并未推辞。相反,还蛮殷勤地想拉拢我这个客人。我选了一块灰色布料,他量好尺寸,然后说会带去家里让我试穿。我问他多少钱。他说:“这个可以再谈。”我刚开始觉得这个人很亲切,可是在回家的路上,才意识到那个老先生让我感觉并不舒服(或许是因为他讨好、谄媚的微笑)。我不想再看见他。可是衣服已经订了,20天以后就会好了。

  衣服送来后,我站在镜子前面试穿。无懈可击。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记忆中那老头的笑容,让我没有穿那套衣服的欲望。这样过了好几个星期。

  我永远会记得那一天。那是四月的一个星期二,下雨。我穿起那套西装,发现真的是剪裁合适,完全没有一般新衣服刚穿时的别扭。

  我习惯西装右边的口袋不放东西,钱都放左边。所以我无意中将手伸进右边口袋,摸到一张纸,已经是我进办公室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是裁缝的账单吗?

  不是。那是一张1万里拉的钞票。

  绝对不是我放的。要说是裁缝科迪齐拉开的玩笑有点儿牵强。难道是假钞?我对着光线仔细观察,还跟其他纸钞一一对照。千真万确是真的。

  唯一的可能是,科迪齐拉不小心放进去的。我按铃唤秘书进来,打算写个字条给科迪齐拉,把不属于我的钱还给他。在这个时候,我无意识地又将手伸进西装右边口袋。

  “您不舒服吗?”恰好走进来的秘书问我。我那时大概脸色惨白,因为我在口袋里,又摸到一张东西,几秒钟之前是没有的。

  “没有,没事,没事。”我说,“有点儿头晕。这阵子常这样,大概太累了。本来要请你写一封信,没关系,我们待会儿再写好了。”

  等到秘书离开,我才敢把那张东西从口袋里拿出来,又是一张1万里拉的钞票,我再伸手进去,果然取出了第3张钞票。

  我的心“扑通”乱跳,借口说身体不舒服,我离开办公室提早回家。我关上所有的门,拉下百叶窗。我用最快的速度从口袋里一张接一张将钞票拿出来——那个口袋真是个聚宝盆。

  我的神经紧绷到极点,生怕奇迹在下一分钟停止。面前是成堆的万元大钞,现在重要的是把它们藏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把一个装地毯的旧皮箱掏空,将钞票一边放一边数,足足有5800万里拉。

  我是在做梦,是快乐,还是被难料的命运压得透不过气来,我自己也迷糊了。我感觉到纸钞发出宽慰的声音。

  可是一次突发的巧合将我的狂热浇熄。隔天早上的报纸偌大的标题报道前一天发生的抢劫案。某家银行的运钞车在帕马诺瓦大道被4个歹徒袭击,洗劫一空。让我觉得最不可思议的是损失金额:不多不少,5800万里拉!

  难道我那从天上掉下来的财富跟这起几乎同时间发生的抢劫案有关?这样讲没什么道理,我也不是迷信的人,但这件事在我心里留下了阴影。

  欲望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我有那么多钱,生活也很简单,可是对纸醉金迷的奢华日子的向往一直啃噬着我。当天晚上我再搬出我的聚宝盆,我的财富又增加了1350万里拉。

  那晚我辗转难眠。晨光乍现,我跳下床,穿好衣服,冲出去买报纸。打开内页,差点停止呼吸——一间存放柴油的仓库起火,波及了一家不动产公司业务部的保险箱,里面有1300多万现金。

  得一一列举我所犯下的过错吗?是的,我明知道那件外套给我的钱满是罪恶、鲜血、绝望和死亡,可是我仍然一意孤行,拒绝承认自己要为这些负责任。钱啊,万能的金钱!

  旧公寓仍然留着(以免有人怀疑),我短时间内买了一栋别墅,收集名画,开高级跑车,因为“健康原因”辞去了工作,在美女的陪伴下环游世界。

  我知道,每拿一次钱,我的良知就堕落一次。那个裁缝呢?我打电话给他问他西装的费用,没人接。到斐拉拉路17号找他,邻居说他移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一切都说明了我在不知不觉中,跟撒旦签了一纸合约。

  最后,在我的旧宅那边,一位退休的老太太一天早晨被人发现开瓦斯自杀,因为她把前一天领到的3万里拉退休金弄丢了(进了我的口袋)。

  够了,够了!我得摆脱那件外套,必须销毁。

  我开车到阿尔卑斯山一个僻静的山谷。在两座矗立的巨石之间,我从背包里拿出了那件害人不浅的外套,淋上汽油,一把火给烧了。只剩最后一星火苗的时候,我身后大约两米的地方有人在说:“太迟了,太迟了!”我吓坏了,像蛇一样迅速扭身回头看,不见人影。我跳上一块又一块的巨石,巡视四周,要把那个坏蛋揪出来,可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

  尽管我惊魂未定,回山谷的路上却觉得步伐轻盈了许多。终于自由了,而且富有。可是我发现草地上的汽车不见了,回到城里,我气派的别墅也消失了,杂草蔓生的地上立着一个牌子“市有土地待售”,所有银行的户头,莫名其妙地一文不剩,我放在保险箱里一沓一沓的支票也不见了,旧皮箱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尘土。

  我现在勤奋工作,日子还过得去,奇怪的是,没有人对我突然一无所有感到惊讶。然而,我知道事情还没结束。有一天门铃会响,我去开门然后发现,站在我面前、带着那抹卑鄙笑容的是撒旦化身的裁缝,来跟我算最后一笔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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