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洪兰老师

作者:洪兰 来源:读者校园版

  编者按:洪兰,知名教授、作家、译者。美国加州大学河滨校区实验心理学博士,台湾中央大学认知神经科学研究所所长。多年来,她积极投身科学生根及阅读推广工作,致力于译介心理学、生命科学等领域书籍,2006年获选为金石堂年度出版风云人物。2013年3月我们有幸聆听了洪兰教授的演讲,她对成长的解读,启人深思,遂引发了约请她在《读者·校园版》开辟园地、让更多人分享其思想的想法,而她对《读者·校园版》也颇有好感。机缘成熟,我们从2013年第11期开始,连续刊载洪兰的文章,敬请大家关注。

  有所期待,便能坚持下去

  一个学生来信说,他知道要努力读书,只是一看到课本就厌烦,读不进去,想问有没有可以帮他解决问题的好方法。

  心理学中倒是有些改变厌恶态度的方法:将一个喜欢的“报酬”与不喜欢的行为联结在一起,慢慢改变对这个行为的态度。最好的例子是,美国杜克大学教授艾瑞利(Dan Ariely)18岁时,身旁的化学照明灯突然爆炸,使他70%的皮肤受到三级烧烫伤,在烧伤病房躺了3年。雪上加霜的是,输血时,又不幸染上了肝炎。在1985年的时候,医生并不知道有C型肝炎,只知道他得的不是A型,也不是B型,在医院中折腾了很久,幸好没死。

  8年之后,他在研究所读书时,肝炎再度爆发,这时已经知道是C型肝炎,而且已有“干扰素”可以治疗。然而,干扰素的副作用会使人非常痛苦,会发烧、反胃、头疼、呕吐、发冷,整个疗程是18个月,每周需注射3次干扰素。很多人听到这种情形都会不敢尝试,但对艾瑞利来说,“好死不如赖活”,别无选择,只好每周一、三、五晚上替自己注射干扰素,然后躺在床上,旁边放个桶子,准备接呕吐物。当晚,艾瑞利总会呕吐、头疼到第二天中午才能起来上学。很多病人因为无法长期忍受这种身体和精神上的折磨,都半途而废,只有他坚持走完疗程,打败C型肝炎,活到现在。

  “正向长期效果”的力量

  艾瑞利是怎么做到的?他用的方法就是前面心理学中所说的:为了正向的长期效果(活下去)而忍受负向立即效果(呕吐、头疼、忽冷忽热)的方式。

  首先,选定一个自己最喜欢的东西——看电影,来当做报酬。在每个星期一、三、五下午放学时,先租一盘当红电影的录像带,告诉自己:“一打完针,我就可以看电影。”他把“打针”与“欣赏一部好电影”结合在一起,回家立刻替自己打针,然后跳上床准备看电影。慢慢地,他养成了对星期一、三、五的期待。每次想放弃时,他脑海中就浮现出所看过的好电影,并且告诉自己看电影有多快乐:只要一打完针,电影马上就来。这样的方法不仅使他成为唯一一个走完全部疗程的病人,也救了他一命。

  人生不可能事事如意。很多时候,牺牲短期享受会为自己带来更大的利益。人只要有期待,再大的痛苦都可以忍受。

  凡走过的,大脑都留下痕迹

  生活中发生的每件事,都会改变大脑神经回路的连接。

  以前,我们认为童年不重要,其实所有经验都会在大脑里留下痕迹。

  我的猫很黏人,我走到哪儿它跟到哪儿。我在床上看书,它睡在我的脚旁边;我在桌上写东西,它睡在桌下我的书包上。不像我以前养的那些猫,它不会跳到我腿上来睡觉打呼噜,也不肯让我摸它的毛;勉强被摸一两下,它一定要爬起来走开。每次我伸手要摸它时,它的第一反应是伸出前掌来抵挡,只是趾甲没有露出来而已。

  它的行为很像被家暴过的孩子:他很需要你,一直跟着你,却又不敢跟你太亲近,怕一旦你变脸,他会来不及跑。我知道它原是流浪猫,这是它在都市森林讨生活的后遗症,但是我收养它也10年了,为什么10年的“安居乐业”仍不能消除它流浪时的恐惧呢?

  这使我想起以前的室友。那时水果还没有开放进口,木瓜是穷学生吃得起的少数水果之一,但我这位室友不吃木瓜,宁可被别的同学嘲笑“装有钱人”。有一天,她姐姐从乡下来台北看病,顺道来看她,她还是不肯吃我们拿出来招待她姐姐的木瓜。姐姐看到就哭了。原来,室友小时候曾因偷吃木瓜被父亲毒打到昏死过去,说要把她的“贼性”打掉。从此,她便不敢再吃木瓜。其实,连她自己也忘了这件事,每次我们问她,她只说不喜欢那个味道,闻了会反胃。原来,后面有这样一个故事。

  创伤记忆的长远影响

  拜现代科学所赐,我们得以看见大脑内在的工作情形,才了解大脑是“凡走过必留下痕迹”。生活中发生的每一个事件都会改变大脑神经回路的连接,以致我们常有些说不出原因的偏好或恐惧,那就是童年记忆的痕迹。

  大脑对性命交关的经验记得最清楚,凡是差一点死亡的恐怖经验,都会使这强烈的情绪记忆的神经回路连接超强,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时隔多年,我那位室友早已忘记自己对木瓜的恐惧,但那股强烈的情绪仍在,使得她一见到木瓜就反胃。我的猫也一定是在小时候,有人趁其不备抓了它、凌虐它,它才会不敢让人的手接近。我很惊讶,这类创伤记忆似乎不受时间的侵蚀,难以淡化。就猫的寿命来说,人类10年等于它的五六十年,几乎就是它的一生了。

  前几天,有个收养了弃儿的爱心妈妈跟我抱怨,这孩子来到她家已经3年了,吃饭时还是拼命把菜塞到嘴里,吃相难看,而且很自私,过年的糖果都抓到口袋里,一颗也不肯分给别人。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如果一只猫10年都无法忘记它童年的不幸,人怎么可能才3年就忘记没吃、没穿的恐惧?他当然学会有东西吃就尽量吃,因为不知道下一餐在哪里;有东西可拿就拼命拿,握在手上的才是自己的。

  以前,我们都以为童年不重要,反正孩子小不懂事。其实,所有经验都会在大脑里留下痕迹。想到这里,我们就能理解为何被同学欺凌过的孩子看到校门就发抖。当创伤的记忆对行为有这么大的影响时,我们该如何帮助所有孩子,使他们有免于恐惧的自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