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来自东方叙述者的西方故事

作者:李东然 来源:读者校园版

  李安精挑细选了4段电影片段来到北京,亲自陪伴大家一段段看完,他说他通常在拍完一部电影的时候,心中便有个定数,唯《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至今心里的尘埃还久未落定。

  第一段是愉悦欢快的印度之旅,派的少年生活,银幕上满是层叠的浓绿,或有嫣红的小鸟展翅飞出,动物园园主家的小男孩守着斑斓的自然长大,转眼已是俊美少年。

  转而狂怒的海水满溢,是死亡般的乌黑暴虐,刚刚还在甲板上雀跃恨风雨不能更猛烈些的男孩儿,还来不及惊恐,已要眼看着自己的父母兄弟被翻滚的海水吞噬而去。派竭尽全力要把生的希望留给另一个“同伴”,怎知最终拉上小艇的竟是一只孟加拉虎。

  最后的两段都在浩荡无边的海面上,与其说派和虎分享着一只小小的救生艇,不如说他在时刻与他的“不可知”较量着胆识和智慧。偶尔,大自然流露出慷慨的一面,比如有鱼群经过,鱼儿是铺天盖地般轰轰然而来,转瞬竟落满了船舱,与老虎争下的那条大鱼,成为派人生中的第一口肉食。

  银幕上的一切足以理解纽约电影节之后那铺天盖地的好评:“令人激动又充满艺术性的整体视觉效果,救生艇模糊了真实与虚幻的分野,把这部电影推升到一种令观众如痴如醉的奇幻高度,但又不失故事的本质。”(《综艺杂志》)“李安在这个关于少年和孟加拉虎一同在海上漂流求生的故事里,创造了令人震惊的奇观。”(《好莱坞报道》)

  “我与电影,就像是派和老虎”

  李安说,《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是他和银幕背后总共3000个工作人员的一场冒险,历时4年。

  李安形容自己和电影的关系,就像是派跟老虎的关系,一方面很怕它,一方面又在迸发老虎的野性。他说:“我在电影里不需要谦虚,尽量地冲,尽量地冒险,尽量地让大家‘哇’,这是我的个性,虽然回过来谈它的时候,又觉得不太好意思。”

  “因此是尽量地在表面上工整,但从不会按理出牌。”而《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的“理”并不是虚指,事实上,包括好莱坞在内的整个世界电影工业内的基础常识是,世界上有3样存在最难拍,分别是水、动物和小孩,一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悉数占尽。

  李安说,最困难的是水,在大量的水面前,人是渺小而无奈的,而水又细腻至极,每一道微光的折射也千姿百态,每一个镜头都是刻骨铭心的经验。

  至于“动物”的部分,剧组里总共有4只老虎,有3只来自法国,1只来自加拿大。来自法国的驯兽师是资深的电影驯兽专家,而加拿大的驯兽师训练出的老虎尤其乖顺,禅意十足。李安花了很多时间跟驯兽师与老虎们在一起,了解老虎的个性,观察它们各种心情下的动作反应,拍出了几千个小时的动物素材。而每只老虎都配有“私人花园”的豪华虎舍,每天精心周到地侍奉,其中也有李安自己的审美考量。他说:“一般的时候,电影拍动物都会把人的意志加入其中,希望拍出像人的样子,不像动物,但我希望表现的反而是对自然的尊重,所谓的天人合一,动物呈现的是大自然的力量,我很不希望用人的意志去扭曲动物本来的样子。大自然是最好的书,对大自然我们没有意见,要永远谦虚,要谦卑,随时都要向大自然学习。”

  “常理”的最后一项禁忌是拍摄儿童,李安反而说这是电影最大的幸运——遇到“小活佛”一样灵气十足的小演员。从10个月的准备期,到3个多月的拍摄期,常常泡在水里十几个小时进行拍摄训练,其工作之艰巨是专业演员都难以承受的,但是苏拉·沙玛专心敬业,甚至连替身、生病之类导演暗自盘算好的应急准备,都通通没有用上。

  “我们找遍全印度,试镜了差不多3000个男孩,当苏拉走到镜头前,我在他的眼里能看到丰富的情感,尤其是他能够相信并置身于故事中的世界。这种天赋非常难能可贵,事实证明他就是我们想要找的男孩,他的纯真能够吸引我们,他的深沉能够令我们心碎。”李安说。

  遇到比较大场面的拍摄,拍摄现场自然会混乱紧绷,毕竟第一次拍戏的小沙玛也会出现没有办法精确表达出导演所需情绪的时候,或者过度,或者不足。他说:“但是李安不会一遍遍重复太多,他总是给我一个小小的安静空间,李安从没有使我感到压力,他总是很从容。”

  “道可道非常道”

  或许小沙玛并不知道,“从容”背后是整整400稿的剧本修改,李安说:“在我看来,派的故事就像男孩的名字,是一个无理数,是一个无解的存在,而这种不可知也恰恰是故事本身最重要的价值所在。”

  在美国的中学里,《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是重要的课外阅读材料,甚至十有八九被当做课堂讨论的题目布置给学生,通常美国式的讨论围绕着精神力量的价值、人应不应该有宗教信仰这些要点进行。李安说:“因为美国人比较乐观,人们追寻自由,觉得一切困难人力都可以克服。”

  因此,从一个东方人的角度来拍西方人的哲学故事,在李安看来是很有意思的。他说:“我自己来自东方文化,是偏向道家一点的思维方式,因此我的改编侧重点难免又会稍微调整,我蛮期待看到这种撞击的发生,哪怕是在学校里的孩子们中间产生另一个讨论的可能性也是很好的。比如不是什么都要照你的意愿存在,一切都照人的意愿进行下去,这个地球终究会走向毁灭,就像地球上的动物正在渐渐消失,自然也渐渐消失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应该谦虚一点。”

  李安说:“我是拍电影的人,也就是说故事的人,电影是最虚幻的东西,也是最真实的,就像贾宝玉是一个虚幻的人物,可是他是永恒的。”

  “因此我喜欢讲故事的人生。在我看来,故事是一种向往,一种存在于情感层面的联系,故事说出来,有它的结构和血肉,那是说故事人的智慧。但跟大家分享的时候,又重新在大家的心底发芽生长,因此大家是在一起的,也觉得人生好像挺有意义的。”李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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